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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余振生的心情始终是起起伏伏的,这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沮丧的心情消散了些,就会又出点什么事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压抑。
现在余二河和振生娘马上就要来天津了,余振生终于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 太阳高升,四月天已暖起来,街上的人也都穿起了单衣,胡二手里盘着核桃迈着四方步走进铺子,李复正在柜上盘着货。 “李复哥,忙着呢?你看我今天又晚了,还有啥没收拾的活吗?”胡二将核桃塞进口袋里,高高的扬起胳膊挽着袖子。
“得了,都收拾干净了。你这来的也不叫晚,谁让我们来的早呢?!”李复手上拔了这算盘,眼睛盯着账本根本没打算去看胡二。
“嗨,这不是早上饿了,在路口吃了碗羊汤,路口那家那汤都是奶白的,就着新出炉的烧饼这叫一香,可就是都太热了,吃了慢了些。你看我这吃了羊汤就赶着来,这都跑出一头汗了,可还是没你们到的早啊。”胡二说着拎着衣领忽闪着,李复撩眼皮看了一眼:“呦,新袄啊,这缎子料子的不便宜吧。”
“嗨,瞎穿,这不是天热了吗,穿这个凉快。您这盘货呢?那我就在门口招呼着.” 胡二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贾大哥呢?不会是又跑出去干私活了吧。”
“你这话可不敢让少东家知道,贾哥也没有晚来早走的耽误柜上的事。”
胡二眯起眼睛微微抬着头好像在想什么,接着他一拍手:“想起来了,那个词叫含沙射影是不是?你是在含沙射影的说我。”
“呵呵。”
李复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胡二转身又走到柜台一靠,眼睛朝账本上瞄着:“你盘啥货啊,你瞅咱这铺子,东西都快空了,天天也没什么生意。人家贾大哥都快当爹了,找点私活多赚点也是正常是不是?。”“东家钱又没少给过,你啊就别给自己遮了,最近你这晚来早走的我们可都替你瞒着,差不多就得了。”
胡二嘿嘿笑了笑:“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都两三月了,厂里那边都没什么货过来,再这么下去这铺子迟早关门,你能回东兴银号,贾大哥能有活做,我不也得提前给自己想点后路吗。”
李复合上手里的账簿,用笔指着胡二:“你还真得想想了,再过几天这墙一拆,咱跟隔壁就通成一个铺子了。到时候,竟是你瞧不上眼的人,您能忍气吞声的跟这混着?”
李复鄙夷的看了胡二一眼揶揄的说道。
胡二没看到李复的眼神,他正朝李复说的那面墙看去,但这语气他听得明白,只是他根本不想理会李复的态度。现在他可是在曹田小雅的手下做事,曹田小雅可是许诺给他,只要他做事做的好,将来可以安排他到大东商贸做事。甚至像华北株式会社或者满铁株式会社这样跨国的大企业,自己可能都有机会。 到那时,一个月何止赚个不到二十块钱!就说前几天,只是曹田小雅想看看铺子里都有什么货品库存,胡二就给偷着抄了一份,曹田小雅就给了自己十块钱。 胡二摸着身上滑手的新绸缎上衣,想着这要是以后能赚不知道比在群青多多少倍的酬劳,到时候也可以在城里买套自己的房子,再娶个漂亮的小媳妇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咱这买卖不行啊,咋还把旁边并过来?”胡二手揣进衣兜摸着那两个核桃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谁并谁还不知道呢,你没看隔壁忙的?人家在铺子里现场教怎么染衣服,怎么翻新旧衣服。加上人家新搞了几个颜色,这生意跟本忙不过来,地方也不够用。这不一早就把贾大哥喊过去帮忙了?”“我说怎么没看见贾大哥呢,不对啊,那边不是人手不少吗?怎么还叫贾大哥过去?” 李复说道:“今天那边没人,崔哥去参加未来大舅子婚礼去了,栓子去车站接人,振生也不在今天他爹娘到天津,他和栓子一起去接人了。”
原来隔壁今天都是高兴事,胡二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走到铺子门口,左看看又看看,打算招呼买家进店瞧瞧,可总有人看看招牌就进了隔壁张记,又见三三两两出来的客人手里或是拿着鲜艳的布料,或是捏着一份份的染料心满意足的从隔壁铺子出来,胡二就更觉得这份工没啥意思了。 真要是像李复说的,这两边铺子一打通了,到时候这边就是留点柜台留着招牌,这铺子这人还不要都听人家那边的使唤。单说听崔卫的,胡二心里还么那么别扭,但到时候估计当家的说不定就是余振生了,这让胡二想起来就觉的浑身难受,这刚上身的新衣服也不难么顺溜了。 书房里,张春明正和张群青交代着把张记院子内院封门的事。 “等我和你娘搬走,你就把内院和院子的门封上,再以后雨诗带着孩子住哪里也方便些。”
张群青点着头:“我也想好了,干脆一套活下来。那院子开个通胡同的院门,顺便把前面铺子打通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跟刘超和雨诗都商量好了?”
张群青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刘超。
“张叔叔,您看我们这哪有什么生意,铺子空着也是空着,早通早省事!”刘超笑着答道。
张春明摇摇头:“生意嘛,总是有起有落,有旺季就又淡季。你们现在是货物短缺,一旦厂里那边供上货物,这生意不还是要干起来?”“哪那么容易起来,我看我爹干了一辈子银号,雨诗他爹那么大的生意,都不如张叔您看的准。”
“这话怎么说?”
张春明喝口茶笑着问道。
“当初就您没参与,您看现在,日本人要吞并校工厂,咱们就是把厂子废了也不可能留给日本人。眼下日本人还打算筹建化工厂,咱这生意接着做的话以后就得卖日本货。我们也想过代理英国德国牌子的产品,这这海关现在都是日本人控制着,别说货进不了,进来也贵的要死根本不好卖。”“你们啊还是年轻,脑袋一热说干就干!”
张春明一副长者姿态。
刘超和张群青相视一笑,他们比谁都清楚,这铺子的真正的作用就是个联络处。现在陈敏出事了,联络点也要换地方。筹备物资有个名头,铺子牌匾在经营范围在就行,他们才介意铺子是这么耗着还是打通了让张记的店面宽敞些。 “还笑,说的就是你们,胆子真大,尤其刘超。你还真敢让栓子把车开出去啊?!”“一辆车而已,车是死物件人是活的。他接人总不能拉着人力车去,而且我觉得栓子这小子就好像有天赋一样,这手往方向盘上一放,立刻就会开了。再说,他去接的事振生爹娘,这不也给您壮门面吗?!”
“且,我爹需要用你的车壮门面?”
张群青白而来一眼刘超不屑的说道。
张春明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远来的是客嘛。且不说将来两家是亲家,就冲着振生能让着老工艺的染料起死回生,能跟你们较上个劲儿,也值得安排个车去接他爹娘。我只是担心栓子的技术,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放心吧,他比我还溜儿呢!”
刘超心大,自然也是因为信得过栓子开车的水平。
栓子练车有一段时间了,这街上的路又是很熟的,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宽敞哪里有胡同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火车站前栓子停好车,和余振生一起朝站台张望着,知道他们看到雷正余二河以及振生娘从出站口走去来。余振生急忙逆着人流迎了过去:“爹,娘,雷伯!”他挥着手激动的高喊着。
余二河觉得要不是看到余振生,自己一定会迷糊的。这天津火车站也真够大,人也真多,还有这宽敞街,街上跑的小汽车,那宽阔的海河,和两岸各色的洋楼,让这个从来没出过汾阳,更多时候在安平村呆了一辈子的老人有些眼花缭乱透不过气来。 振生娘的眼中全是余振生,看到儿子比看到任何景致都让她高兴,她一把就拉住余振生:“娘来了,你爹也来了。我们来看你了.....”说着竟高兴的擦起眼泪。 “二河,他婶,咱们先回去说!”雷正是经常在外面跑,年轻时候跟着雷霆,雷霆生意做大他就各处分号时不时的替雷霆去走走。天津他不是第一次来,自然也就不像余二河那样茫然和振生娘那么激动了。
“对对对,振生,快带我们回家看看。”“这边,这边!”
余振生引着路朝栓子停车地方走去。
坐上汽车,振生娘更是新鲜好奇的,这辈子总算能坐上汽车了。余二河却没有那么兴奋,他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行人车辆洋楼,眉头慢慢的的皱了起来。 栓子和余振生先将余二河和振生娘送回振生的院子,余振生发现娘是很开心的,可是余二河却好像没他想象的对自己的家那么满意。 栓子的爹娘见到振生的爹娘自然也是亲近的很,这算是人在异乡遇到故人。栓子娘更是一个劲儿的夸振生能干,懂事比栓子有出息。 余振家也围着余二河和振生娘二伯二娘的叫着,一个劲的问着:“我爹娘他们还好吧,振和还听话吗?”这下可是问到了振生娘的难过出,她眼泪就落下来。 “二大娘,二大娘您咋哭了?”
“没事,二娘是难过,你爹娘看不到你长高了长胖了,也爱说话了。”
“那我还要长高长胖,还要多说话呢,等我长大了也接我爹娘来。”
振家听着胸脯得意的说道。
“娘!”余振生拽了拽自己的娘,把娘拉到一边小声告诉她,这里的人都瞒着振家他爹娘的事。
振生娘疑惑的看着屋里七八口子人,她心里不解若是一个人瞒着倒好说,这么多人都帮着瞒着?要是只是栓子爹娘和栓子不说,那铺子里的人,街坊邻居也都不说? 余振生现在顾不得跟娘解释太多,他们要陪着雷正去张记,而且余振生也知道最近铺子的生意有些忙。安顿好自己的爹娘,他们就又坐上栓子开的车,走着大路来回到北马路。 车子停在路边,余振生领着雷正进了张记染坊,栓子则直奔群青铺子。这会栓子的心里也正激动,一路上听雷正说了雷钰的事儿,这是他听到的最全最仔细的关于雷钰的病情和雷家去严白木那在路上出事的经过。有几次他都差点走神,可手里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点不敢松懈。 倒是听到雷正说起雷霆一家人对于自己的赞许,栓子的心情又平静了下。他想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雷家对自己有什么赞许。相反,现在栓子对雷家,雷正除外的人竟有些反感。尤其是对雷霆,当对失去雷钰的心痛的感觉慢慢淡化之后,在栓子心里真正雷钰病重一定是心病闹的,是雷霆的势利眼看不上自己闹的。 张记和雷家也有亲戚关系,好在张春明和雷霆是连襟,算不上血亲。而且张春明和雷霆不一样,张春明能接受余振生做女婿,这让栓子说不出多羡慕余振生。 现在他的手心都因为刚才和雷正说的话出了汗,他摘下手套朝群青化工的铺子里走,胡二看到刘超的车停在路边探身出了一半竟然看见余振生也从车上下来,他正暗自冷哼着,得意什么,早晚有一天老子比你要强很多。 栓子已经走到铺子门口,看到身子一半里一半外的胡二,就随手一推:“别挡道!”一个是心里的激动,复杂的心情正没个出口。另一个是一肚子鬼胎,走神张张望。栓子力气大些更没收着,这一堆胡二就是一脚后跟踉跄拌在门槛上,仰头四仰八叉的摔倒在铺子里。 他一骨碌身怕起来,随手拍着身上的土,低头看到新衣服不知道挂到哪里扯了个口子,这心里恼火怨气都上了冲着栓子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急什么急,奔丧呢你。”
然后哭丧着脸看着自己新缎子衣服的口子:“我的新衣服,刚穿一次还没下过水呢。”
这一切李复看个满眼,他呵呵笑了起来起哄的说道:“咱们胡二爷好不容易穿了新衣,这还没半天就开了口子了,这么怎么行,我给你作证就是栓子惹的祸找他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