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伞状的灯笼下,周遭开满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摊子,人来人往人声鼎沸,杂乱无章又层次分明,明亮鲜艳得仿佛与脏污灰暗的边缘处是两个世界,中心点的尽头便是令无数男女流连忘返的销金窝——春日坊。那是一艘停靠在护城河边,装潢如宫殿般金碧辉煌的三层船,里头经营着妓院倌馆与赌场,而船栏上飘扬的五彩丝巾仿佛姑娘的呼唤,轻易便迷花人眼。“发什么愣?”
萧启在塔下问道。“在想我钱带没带够。”
夏悠悠意有所指地长叹道,坊间素有传闻小倌主辰月,美得惊天又动地,她想看看是怎样的惊天动地。顺着她视线看到春日坊的萧启:“……”夏悠悠惆怅地转脸,便看到塔上写着「春枭楼」的描金红匾后,冒出三只毛发蓬松的小白狐,大眼瞪小眼之际,紧闭的玄色描金铜门忽然大开,一个十来岁的美貌女孩笑得跟狐狸似的道:“啊啦啦~欢迎贵客到访春枭楼!”
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看到金元宝一般的光。夏悠悠小碎步凑近萧启,揪他的衣摆悄声道:“我怀疑他们想宰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她的话音未落,远在门内的小女孩忽然闪身落在她一步跟前,笑盈盈地清脆道:“来不及喽~两位请进~”说罢姿势熟练地作出邀请。夏悠悠总觉得自己不进去,会马上被这身手矫健的小女孩‘教做人’,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面走,刚跨过门槛便感觉眼前如浓墨般的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如嗜血的野兽盯着猎物般看着她。嘭!身后的门关上了。紧接着眼前的黑暗被瞬间亮起的红蜡烛驱走。空阔的屋内种着一颗直窜塔顶的松树,粗壮的枝干上不但有个精致的木屋,还坐着几个年岁不一,却都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儿,一旁还趴着几只目光凶狠身形健硕的赤狐。屋内的右侧有一座假山和小鲤鱼池,但池内没有水,而是装满了干草和沙土,上头有两只小赤狐在啃自己的脚脚,周遭种满可食用的小花小草,似乎任由小狐狸们摧残,长得东倒西歪的。门口到二楼的居室搭了一座铺着鹅暖石的半阶梯木桥,开门的小女孩领着夏悠悠和萧启穿过木桥时,还跟树上的同伴们打招呼儿。夏悠悠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进了某个动物园的狐狸生态馆,总算明白萧启那句喂狐狸是什么意思了,敢情杀手窝里的头子是个沉迷养狐狸和小孩子的怪人——她顺着小女孩的指引,踩上二楼看向正殿唯一主座上的男子,便瞬间愣住了,所有纷杂的思绪像是被谁抽干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姜正安!”
那收下她妈六百万,便扔下她出国的初恋男友!靠坐在宽阔柔软高背椅上的男子,慵懒地撸着怀里的三只小白狐抬眸,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将军真是幽默,在下这张脸您见得比燕帝还多吧?事到如今还来认错人那一套是想逗谁笑呢?”
“……”夏悠悠没想到杀手窝头子竟然认识萧启,迅速收敛复杂的思绪板起脸,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男子。浓眉大眼,轮廓周正英气,宽肩长腿,都跟她初恋一样,不同的是男子额头上纹着怪异的黑色图腾,像星与月攀附在曼妙花藤上,而花藤如蛇一般穿过左侧太阳穴直落锁骨。“少废话了,我们来雇杀手的。”
萧启不耐烦地出声。男子顿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看向披着夏悠悠皮儿的萧启,“这倒是有趣了,堂堂护国大将军带着个被毁了容的女子来雇杀手——”他又转而瞥向披着萧启皮儿的夏悠悠,“萧启,你疯了吗?”
夏悠悠勾勾嘴角,“我只是个好心带路的人罢了,堂堂春枭楼主不会是这时候才怕了王法,不敢接这笔生意吧?”
“哈哈哈哈哈哈一段时间不见,萧将军是真变幽默了!这世间就没春枭楼不敢做的买卖——”男子看向披着夏悠悠皮儿的萧启,“只要你出得起钱。”
萧启面无表情,“自然。”
夏悠悠凑到萧启耳边小声道,“要两个女子,最擅乔装丫鬟还能伺候人那种。”
春枭楼主耳力一流,听得这话眼眸狐疑地一凝,先前未当回事的怪异感又噌地冒出来,总觉得眼前‘萧启’与往日不同,是因身旁这女子吗?女子五官虽精致,却因瘦削而棱角凹凸不平,左脸颊还有如蜈蚣趴附的疤痕,不合身的宽大黑色粗衣麻布套在她身上,落魄又别样利落,整个人惨淡得难看,唯一叫人另眼相看的是超凡的气质,仿佛遗落泥潭的明珠。仔细瞧着,竟还有些眼熟。“看什么看,本——”披着夏悠悠皮的萧启敏锐地察觉到春枭楼主的打量,眼神一冷道,“本姑娘是来雇杀手的,不是卖身!”
他稍稍侧身,往夏悠悠高大后背躲。春枭楼主嫌弃地撇撇嘴,“就你这前后难分的小身板,便是倒贴,本楼主都怕抱着硌手呢!”
“……”莫名中枪的夏悠悠暗暗瞪了春枭楼主一眼,又悄咪咪用手肘撞萧启。萧启还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要两个擅乔装丫鬟的女杀手,任务期间干的活另算工钱。”
春枭楼主一拍怀中撸着的小白狐,那小白狐一爪子蹬了一下椅子扶手,顶上便垂下一根带子来,另有一只小白狐一跃咬下那条带子叫铃铛响,随即俩个蒙面黑衣女子身法奇特身姿凌利地现于厅堂。“春枭楼向来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今看在萧将军的面子上暂收一千两押金。”
春枭楼主笑得跟狐狸似的意味深长,“其余便在她们任务结束后再清算。”
“行。”
夏悠悠自然而然地应下便要摸出怀里的银票。萧启拦下她的动作,从自己腰带内侧掏出银票,“是我自己请的杀手,不需你帮忙付钱。”
夏悠悠听出他故意咬重的我字,无所谓耸肩,“既已完事,本将军便告辞了。”
有钱去春日坊晃荡(潇洒)晃荡(潇洒)啦~关于春枭楼主跟她初恋男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改日待她和萧启换回身体再查探也不迟。萧启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她想干嘛,望着临走前不忘给自己使眼色的夏悠悠,低哼着吩咐一女杀手,“你去跟着她,莫叫她被杀了——”接收到几双红果果明晃晃的狐疑,只得恨恨地补充,“他的命只能是我的。”
**生命得到基础的保障后,夏悠悠搁下满腹烦人的心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春日坊,没想到刚到,春日坊便浓烟四起火光四溅,里面的人心急火燎地往外冲,乱哄哄成一团。夏悠悠避着人流想往旁边的柳树躲,却被衣衫不整,盲头苍蝇似的大汉推搡到四散的人流中心,这时有个瘦弱的少年摔倒了,人们却像是看不到般,就要踩着他继续往前冲,她连忙一把拽起少年,往柳树头那边拖。本就稍微裂开的伤口,这回是彻底被撕扯开了。夏悠悠疼得眼角都要飙出泪来了,可自己还没嗷嗷叫,那瘦弱的少年却抱着他的腰压着他的伤口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想拨开他,都疼得没有力气,“……喂!”
少年哭着抬起头来,细眉杏眼肤白细腻,显然是女扮男装,她瞧得自己抱着一个黑炭似的男子,吓了一跳地往后退,又差点被四窜的人流撞得重新摔出去!夏悠悠忍痛抓住她的手扯回来道,“再来一次我可吃不消了。”
她脱力地挨着树干,冷汗迅速布满整个额头。男装打扮的少女满是后怕地不敢再乱动了,还像是拿夏悠悠当盾牌般,抱着她的手臂缩在她身后,呜咽地低泣:“哥哥……哥哥你在哪呀!”
“你如此埋着头,便是你哥哥经过你也瞧不着。”
夏悠悠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小瓶金疮药,拉起少女摔倒时磨破的手给她涂上,“有手帕吗?”
少女愣愣地看着夏悠悠,半响方红着脸点头,掏出一条蓝色手帕。夏悠悠给她涂了药,用手帕绑上,“放心,待人流稍歇,我陪你寻哥哥,若寻不着便送你回家。”
春日坊就在夜市边边上,放着这水嫩嫩的女子一个人,定不安全。“谢,谢谢你!”
少女感激道,“能呜……能问你的名字吗?”
夏悠悠瞧少女止住泪花,又面色绯红羞答答的,警铃大作地板起脸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小六!”
忽然,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心急如焚地冲过来,挤开夏悠悠便抓住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你没事吧?吓死哥哥了!手怎么了?衣服怎么脏了?刚有被浓烟熏着吗?”
夏悠悠看着今日下午方在八月札茶馆见过的两张熟悉面孔——颜畅笙和赫连琢,被挤开后悄咪咪地融进四散的人流,却猛地被人抓住手臂,往旁边的暗巷拉。“你怎么还在?”
夏悠悠侧过脸望着萧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