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愣了愣,没忍住笑了,便见萧启回过头来磨牙嚯嚯地道:“不许笑。”
她却笑得更开心了,紫红色的罗裙随夜风轻扬,耸动的肩膀牵动满头珠翠发出动人的声响,清冷月色被昏黄宫灯柔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薄纱,渡在她明艳的脸庞上,把消瘦得略显尖锐的五官映衬得更加靡颜腻理。恍惚间,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又理智地错开,萧启别开脸拧眉,拨走心底的怪异,冷硬地重复:“不许笑!”
夏悠悠朝他做了个鬼脸道:“略略略~又没欠你银钱,我想笑自然随我意愿~”“哼。”
萧启转身就走。夏悠悠眼看萧启径直走下游廊的拱形桥,再往前拐便看不到身影了,眨巴眨巴眼睛喊道:“这就生气啦?真走啦?没东西要给我么?”
萧启自顾自拐出游廊,余下池中锦鲤嬉戏扑腾的哗哗水声。“喂!”
夏悠悠提着裙子便追过去,还嘀咕:“一个大男人怎么小气巴拉——”话音未落冲过拐角就被倚墙的惨白鬼脸吓得一阵抢天惊呼:“哇啊啊啊啊!”
萧启收起搁在下巴处的火折子,得意抱胸。夏悠悠翻着白眼深呼吸,平复满腹脏话,磨牙嘀咕:“幼稚!”
“嘀咕什么?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萧启满是要挟地眯了眯深邃的漂亮眼眸。“想!”
夏悠悠歪头卖萌地眨眨眼睛,伸出双手作讨要状:“谢谢萧少卿!”
萧启将一个巴掌大的褐色云纹绢布卷宗扔给她便走,“莫要丢了。”
“收到。”
夏悠悠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笑道:“萧少卿拜拜~”说罢便往回走。倩影蹦蹦跳跳地转过拐角,萧启沉疑回头时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桂花丁香,他迈步想追,可刚迈出半步,终又收了回来,转身离去。**席后。夏悠悠示意赫连纲与小肉团先回南苑,便与禹王道:“试诊一事总被耽搁,不知王爷贴榜寻大夫想看什么疑难杂症?”
“你随我来。”
禹王领着夏悠悠来到自己居住的东曦院,打开藏在书房的地下密室,宽阔又像迷宫的地道被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昼,越往深处走越是阴凉凉的,待走到尽头还有一扇玄铁打造,暗藏机关的大门。门一开,内有乾坤——是个装潢素雅不失大气的厢房,色调温暖柔和,左侧软塌茶几上还放着下到一半的白玉珍珑棋局,封死的窗台上搁着两盘娇艳欲滴的紫龙卧雪菊。内室放着寒气逼人的千年玄冰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青筋暴突血色乌紫的男子,他的气息微弱,显然是以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儿,盖在身上的锦被在下肢处还有怪异的凹陷。夏悠悠没有过问男子身份,只是就着禹王掀开的被子一角,给男子把脉,随即骇然道:“他——”内脏被蛊虫啃噬得千疮百孔,筋脉尽断,已是废人,又被千奇百怪的药物堵着各大要穴,强行留下一口气。她震惊地抬眸,便看到禹王来不及敛下的深情,顷刻间肺腑像是被鼓声震荡,山风呼啸着掠过空阔的心腔,留下如刀割的裂口被浓雪填塞得发凉发麻地疼,到嘴边的放弃便拐了个弯:“您放心,我会尽力试试的。”
夏悠悠独自从密室出来时,便看到一抹头发雪白的瘦小身影,坐在屋檐的楼梯上喝着酒儿,听得声响头也未回便问道:“可有法子诊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悠悠总觉得这会儿的千柳跟平日嬉皮笑脸的老头儿不同,扫过宛如银盘的圆月洒下的一地清辉道:“棘手,但尚可研究——”“哈哈哈哈!好大口气!”
千柳冷笑回头,锐利眼眸直直地盯着夏悠悠:“你个小女娃若救回纪十一,老娘便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为师!”
“?”
老……娘?夏悠悠惊疑不定地后退了一步,换了个角度望着千柳确实泛出诡异红光的眼眸,迟疑应道:“……大可不必。”
她没听错吧?老娘是什么鬼?眼前表情严肃可怕的千柳,和平日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真真不太一样呀喂!正当她大感怪异时,便听禹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鬼医来了。”
鬼医起身,堵上葫芦酒壶,傲然道:“嗯。”
夏悠悠方看清楚,千柳身上的衣裳也是简约的女装,满脸疑惑地朝禹王求助。禹王恍然道:“忘了向你介绍,这位是每逢月圆之夜方出现的鬼医圣手,若有诊治上的疑问大可向鬼医咨询。”
“!”
夏悠悠难以置信地看看含笑的禹王又瞧瞧一脸倨傲的千柳,人格分裂么,怪不得看起来跟平常的老头儿不一样呢,“是。”
“老娘可受不起这小女娃的咨询,日后便各凭本事吧!”
鬼医此时略有违和感的山羊胡子下巴一抬,傲慢至极地冷哼说罢,转身而去,瘦小却异常挺拔的身影,竟以肉眼难测的速度消失了。“莫在意,老人家脾气就这样,嘴硬心软。”
禹王解释道:“府内药寮已许给鬼医专用,你若有需要便叮嘱千柳在居院的北厢重新备置,要是有喜欢的装潢风格也可以尽数告知千柳,王府向来冷清,为父希望你和团团都能住得安心自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莫要客气。”
夏悠悠福了福身:“女儿知道了。”
**夏悠悠满腹心思地回到南苑,庭中却排着队儿站着十几个丫鬟,赫连纲已然放下包袱,跟小肉团还有小奶猫窝在屋檐下磕瓜子地打量那些丫鬟,旁边站着杜鹃和管事潘嬷嬷端茶递水地伺候,于是她问:“这是干嘛呢?”
“郡主回来了。”
杜鹃连忙给夏悠悠递上一杯温茶,那些丫鬟便齐齐福身请安。潘嬷嬷手脚利落地端来椅子示意夏悠悠坐:“这些个是千管家去庄子里头,特意挑回来重新调教过的丫鬟,由郡主选出三等留在身边伺候,还请郡主按照一等两名二等四名三等八名的规格筛选合您眼缘的。”
“十四个人也太多了些。”
夏悠悠打量眼前十四五岁到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们道。潘嬷嬷微微一笑:“您是王府最尊贵的女主人,自然要用最高规格伺候,小郡主份例特殊,您与小郡主同住一个院,日后伺候的人只多不少。”
小肉团捧着下巴叹气:“这府送几个,那家送几个,全是跟进跟出的小尾巴。”
但禹王府也不是谁送人来都收的,作礼的丫鬟小厮们得先过管家那一关,是留在府中近身照料主子,还是遣到庄子干别的活,便看他们自己的命数了。夏悠悠意味深长地瞥瞥小肉团,“你不要人跟着,是想做什么坏事儿吗?”
小肉团立觉危险地笑出一朵花儿来卖萌道:“团团可是乖宝宝,怎么可能做坏事儿呢?娘亲选人吧!”
她转移注意力地指着一个美貌丫鬟:“团团觉得她挺好的~”“那她暂且跟在你身边吧。”
夏悠悠顺势笑道。“不合适吧?她比我大了许多呢!”
小肉团撅起小嘴儿道。“又不是选伴读,年岁大更能伺候人。”
也能跟得紧些,夏悠悠不容辩驳地问那美貌丫鬟道:“你叫什么?日后便跟着小郡主吧。”
被指定的美貌丫鬟毕恭毕敬地行跪拜礼道:“请郡主赐名。”
这年头的丫鬟是以主人赐名赋予新生来以此为荣的,夏悠悠瞧她穿得黄黄绿绿,跟板蓝根似的,便取了它的别名:“就叫菘蓝吧。”
“菘蓝谢郡主赐名。”
菘蓝又跪拜一礼,方起来走到另一侧候着。夏悠悠又以识字等伶俐程度选了几个丫鬟,一等贴身丫鬟分别取名桂枝和桔梗,二等近身丫鬟和三等杂务丫鬟,也都以药材取了名字,随后不忘叮嘱丫鬟们:“赫连世子是来干活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切记莫要特殊对待。”
丫鬟们齐声领命,各就各位。夏悠悠毫不客气地指挥赫连纲:“你去跟潘嬷嬷学一下规矩。”
“好的。”
赫连纲适(能)应(屈)良(能)好(伸)地拍拍屁股起来,跟着潘嬷嬷走。夏悠悠看向小肉团道:“你跟我进来。”
说罢示意杜鹃等人在门外候着即可。小肉团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了,抱着小奶猫一小步三磨蹭地跟着夏悠悠进屋,可半响过去,预料中的责备呵欠没砸过来,反而听她娘亲道:“坐下吧。”
说罢,夏悠悠窝在软塌另一侧,拉过毛毯盖腿,便摸出萧启给她的大理寺卷宗,自顾自地看起来——是关于百草谷的案情记录。夏悠悠本来也以为萧启来探望纯属顺路,但得知他竟然到大理寺任职后,就猜这人肯定有东西要给她——而这份案情记录很详细,牵涉的一干人员均被惟妙惟肖地描画出来。其中,协助赫连纲等人破案,已被丁子香害死的姑娘白芷,模样竟与她嫡妹也就是现任的昊王妃邬妤,有八九分像。夏悠悠鬼使神差地用两根手指遮住白芷的半张脸,便分不清这姑娘长得像邬妤,还是像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妈耶,这事怎么越发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