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疲惫地闭上眼睛,百草谷的前因后果便在脑海里逐渐脉络明晰起来,直至发现盲点,仿佛被一盆狗血浇了满头,可笑到想笑出来,可尚未痊愈的身体只觉得困倦。忽听小肉团小心翼翼地打着呵欠钻到她怀里,奶声奶气问:“娘亲还在想着怎么惩罚团团吗?”
夏悠悠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睨着小肉团:“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因为——”小肉团深知坦白可能从宽抗拒一定从严的道理,小小声地认错道:“我不该套萧澈麻袋揍他,他是哥哥,日后会护着我的同出一脉的亲堂哥,我不该仗着表叔宠爱,便任意妄为打人。”
“为何要打他?”
夏悠悠琢磨着问。小肉团嘟囔:“他欠揍。”
难得重生,自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萧澈那厮在上一世,曾三次把她关在地下室凌虐!她身份大白天下,他仍罔顾伦理逆道而行,屠尽她爱的人,非要娶她为后,一家四口都是癫狂又偏执的变态!所以这一世她把错误的苗头扭转,恢复身份,叫天下人早早皆知她是昊王府嫡长女萧湘,她的娘亲亦尊贵非凡,便是哪个混蛋想强取豪夺抢为妾,也得掂量掂量她娘俩背后的靠山!夏悠悠又问她:“你偷了淮国公府的婴孩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把罪恶趁早扼杀在摇篮里!或塞进米缸子闷死,或沉进荷花池,又或扔去喂狗什么的!但小肉团怕真话吓着她家娘亲,便磨磨蹭蹭地道:“只是觉得她长得颇趣致,想抱出去玩玩,却叫人误会罢了,我只是个孩子,怎会偷婴儿?”
都怪颜畅笙这二爹爹不靠谱,没把人都拦下来,还露出马脚叫那些人察觉有异。夏悠悠要不是捕捉到小肉团眼珠子心虚地转了一圈,差点就信了,似是而非地又继续问:“那你为何带安王妃去春日坊?”
“那都是误会!”
小肉团一骨碌坐起来真诚道,“春日坊的小倌馆不接待小孩,表叔又进宫了,我方求了堂婶把我藏在怀里,陪我进去寻人。”
那可是她三爹爹,她必须得趁人黑化前把人捞出来!夏悠悠饶有兴致问:“寻到了吗?”
“寻是寻到了,但他不跟我走。”
小肉团气呼呼道,“给他赎身还不乐意,说什么等我十年后长大了再光顾。”
真等到十年后,他坟头的草都两米高了!“是哪个小倌叫我家宝贝这般惦记?”
夏悠悠端起温茶茗了一口提神。小肉团满脸花痴道:“辰月,娘亲还没见过吧?他长得可漂亮啦!别的小倌都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的,他不同,他素净又美艳得不可方物,肤如凝脂,眸如含星,腿长又直,琴棋书画舞刀弄枪样样精通,一笑天地万物皆失色——”“娘亲~”小肉团摇着夏悠悠的手臂撒娇:“把他赎回来吧~便是当个花瓶养在王府里,我们瞧着也赏心悦目~”夏悠悠沉吟:“可以,但我有条件。”
小肉团惊喜地问:“什么条件?”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夏悠悠缓慢地道:“你这般张扬莽撞,若遇到不知轻重的硬茬,这小短腿要怎么逃跑?学武防身,学医保命——”“娘亲知道你聪明,只要你有足够的能耐,日后再怎样胡作非为,便都随你。”
夏悠悠说罢话锋严厉一转道:“但是,在你有足够的能耐前,得学会蛰伏——”“无能的张扬,不过是送了话柄大众,若靠山一倒,便众人推,就是一人撒一把土沫子,亦能活活埋了你,这世间只有自己强大,方能保自己或自己爱的人周全。”
夏悠悠摸着小肉团的头笑里藏刀道:“记住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
“嗯!”
小肉团重重颌首。夏悠悠深知小肉团是重生回来的,三岁半小孩所有常人无法理解的举止,要么为报仇雪恨,要么为扭转乾坤,可小肉团过于急躁了,若这世界不止她一个重生者,这些异举便是暴露,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眼看旁敲侧击地跟女儿谈完心,时候不早了,夏悠悠唤来菘蓝伺候小肉团沐浴睡觉,正收着大理寺卷宗,就听赫连纲敲门道:“郡主喝药了。”
夏悠悠打着呵欠儿道:“进来吧,杜鹃也进来——”喝完药便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吩咐杜鹃:“你去春日坊打听一下辰月,瞧瞧赎他需要什么章程。”
杜鹃领命而去。赫连纲没忍住满脸好笑道:“小郡主眼光毒辣,去一趟春日坊便想要馆主吗?”
夏悠悠无语地抬眸:“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碰巧听到,廉亲王府的人到大理寺寻萧少卿时,我正与他交接事务。”
赫连纲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听闻小郡主还把安王妃哄骗了去,气得安王头都绿了,便在大门上贴了纸,日后不许小郡主进府。”
夏悠悠哭笑不得地坐到梳妆台前摘首饰,便透过铜镜看到跟过来的赫连纲问道:“可要帮忙?”
瞧他侍从的身份适应良好,夏悠悠心安理得地停了手,由着他伺候取下满头华丽珠翠,自个儿卸妆后,便示意他出去,换来丫鬟们服侍沐浴更衣,待一身清透地钻进被窝方把赫连纲重新叫进来。夏悠悠打着呵欠问:“团团睡着了吗?”
桂枝道:“小郡主沐浴的时候便一直打瞌睡,现在已经歇下了。”
“行,你们都下去吧。”
待得丫鬟们通通候在门外,夏悠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方看向赫连纲道:“说说你们当年在百草谷办案时的趣事儿呗~”赫连纲挨着床尾的床帏处斜睨她:“郡主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皇亲国戚与逆贼之徒的爱恨情仇。”
夏悠悠皮笑肉不笑道:“你与萧昊是表兄弟,他娶了一个又一个与白芷越发相似的女子,你作为当事人之一看着不会觉得心酸或者心塞吗?”
赫连纲的眼眸一凝:“你如何得知——”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恍然地嗤笑起来:“我就知道萧少卿到大理寺任职,绝非只是巧合那般简单,你们为什么要暗自调查百草谷的事儿?”
夏悠悠轻哼道:“我被你们无端牵连,想了解详情也是情理之中,倘若丁子香还没死,我便成了个活靶子,把无辜百姓推进火坑,赫连世子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丁子香已经——”“怎么证明你杀死的那个人就是丁子香,而不是又一次的金蝉脱壳?”
夏悠悠一字一句道,“世间有一种蛊术,能啃噬骨肉逆转阴阳易容,当筋肉腐烂徒剩白骨时,你还能辨认他吗?”
看完大理寺的卷宗可知,丁子香是个医学怪人,穷尽一生都在钻研蛊毒药理,当初百草谷祸害百姓的药人便出自他之手,那时候的百草谷主千日红信了丁子香的邪,妄图以此复活早逝至亲。可研制的药人没有一个是拥有自我意识的,费尽心血做出来的蛊人亦短命,活得最长的不超过七日,就在丁子香的研究遇到无法突破的瓶颈时,于谷中山腰捡到一个失忆女子。她被丁子香取名白芷,也因为她在医术上的天赋异禀,而被丁子香破例收为徒,免去沦为药人或是蛊人的悲惨命运。白芷一开始被丁子香关在地牢里看医书,看丁子香的相关研究,每当她有所突破时,丁子香都会奖励她下山游玩,但如果白芷达不到要求时,就会被丁子香惩罚残杀谷中负责照料她日常的那些老幼妇孺。一旦白芷反抗,丁子香就会当着白芷的面,亲自动手虐杀那些老幼妇孺,甚至用残骸喂蛊虫,可谓是个相当凶残且毫无人性的狂魔。从前被世人称颂救死扶伤的谷中乐园,就在千日红和丁子香癫狂疯魔的控制下,变成彻头彻尾的地狱,直至萧昊通过白芷的了解,与赫连纲还有颜世子联手带兵分三路围攻,苦战五日方剿灭这惨绝人寰。赫连纲直直地看着夏悠悠,唇瓣微扬的嘴却迟迟吐不出反驳来。夏悠悠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你之所以辞官来我这里,不也是有此担心吗?你确定瞒着我,更能‘救’我于水火中吗?但我敢肯定,你若固执己见,拿我的命再赌一次,依然会输——”“赫连纲。”
夏悠悠一字一顿道:“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成为谁一辈子的愧疚。”
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半响,赫连纲方重重叹道:“三年前,丁子香被砍后尸首被虫子啃噬殆尽时,白芷便有所怀疑了,与我商议以身作饵引出这狂魔,这行动瞒着昊王他们是因昊王喜欢白芷,定不会同意此举——”“但白芷势在必行,她深知丁子香还活着,便没有真正的安生日子,我们秘密制定周全计划,可没想到逃窜的千日红,也存了心要报复,买了大量杀手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