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蔺子和姜地锦应下。夏悠悠翻到小包子和虎皮的医疗记录,便问:“落水的两孩子呢?”
马蔺子停下动笔的手道:“那俩孩子是重要证人,与一众官员另置内室问话,因落水不宜受风,便暂且留在后院内室,由大理寺捕快看管,夏公子帮着照料和煎药,郡主若是想去探望,可问将军要令牌再前往。”
“不。”
夏悠悠话音刚起,右侧的屏风忽然被人拉开一个缝隙,萧启那颗黑呼呼的脑袋便凑进来。“作甚要到处走?”
萧启说罢扬起一支金扇雕花珍珠钗问,“这是你的吧?”
与她髻上的珠钗是成套的款式,出自宫廷,簪上还有禹王府的独特纹印。“是我先前送给小包子的信物,你在哪捡的吗?”
夏悠悠接过来查看王府纹印,确定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还眼尖地发现扇子一角沾有干枯血污。萧启道:“后院杂物室里。”
“死了人么?”
夏悠悠随口问道。“一个负责在夜间照料孩童的老婆子。”
萧启道,“除了落水的两个孩子,你们几个是最后与郑博接触的人,可有觉得他言行举止哪里不妥?”
郑博就是招待夏悠悠几人的管吏。夏悠悠摇头道:“我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孩子们那里,未察觉他言行举止有异常,我看中小包子叫他领到跟前说话,他也镇定照做,撒谎跟真似的。”
如果不是顺势把了一下脉,孩童被侵害一事儿不知道何年何月方被人揭破。萧启先前已经问过赫连纲,听得大同小异的答案,表情未变地示意跟在身后的近卫道,“伍稔,去给郡主几人录口供,画押完毕便可放行了。”
伍稔应下便绕到书堂。“这个——”夏悠悠扬扬手中的珠钗,“算证物么?”
“算。”
萧启伸手一拎便退出去并且拉上屏风。夏悠悠无所谓地继续改药方,待看到被侵害过的小女孩病情略简时,拧眉走近角落处,替两孩子复查,果然与其他脱过衣衫细查的男孩子不同,两个小女孩的里衣都是规规整整的,未语就听姜地锦难为情地道:“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女有别,便是我们心清,也怕落了人闲话,将军已派人请颇有经验的医婆和马大夫徒弟玉竹前来帮忙,定不叫两孩子错过最佳治疗。”
夏悠悠轻斥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医者只要居仁由义光明磊落,何惧世俗流言蜚语?瞻前顾后还怎济世救人?”
说罢夏悠悠也不管马蔺子和姜地锦是什么神色,掀开小女孩的里衣检查,望着小女孩长了花斑,已然溃烂的隐秘处,她强忍愤怒抿紧嘴巴,以干净的手帕包着手指轻探,一番忙碌却再也未发一言。洗了手便埋头写药方。夏悠悠把药方交给就近的姜地锦便走,出得隔间,拨开要给她录口供的伍稔,顺势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冲到书堂右侧的果树前,就疯了似的砍起来。吓得周遭的孩子瑟瑟发抖。已然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小肉团,连忙一骨碌爬起来道:“不怕不怕!我娘亲就是生气了,发泄完便没事!”
她娘亲是个良善人,定是被受侵害孩子们的病症刺激到了,恼火得很。伍稔生怕夏悠悠被自己的佩剑伤到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抓耳挠腮地不停劝:“郡主冷静,这梨树是无辜的——”夏悠悠恶狠狠地看向他,扬起的剑似是想要砍向他。伍稔只觉眼前瘦弱的女子宛如地狱而来的恶鬼,下一刻便要生吞活剥了他,余下的话便自动自觉吞回去,捂住嘴往后连退三步,另一手示意她继续。夏悠悠便又埋头砍树发泄,她见过许多狂风暴雨,也受过常人不敢想象的黑暗,也曾因为淋过雨,就执着于撕烂别人的伞,从不是个慈悲泛滥的圣母,没有拯救众生的大义,总能冷眼旁观他人凄苦悲惨。但那些幼童智力缺失,他们甚至不清楚歹人对他们做了什么,或许被糕点瓜果就轻易诱哄了,到了最后世人反而会责备嘲弄他们,怪他们痴傻怪他们易骗,只要有一个真凶逍遥法外,便有无数冷眼叫他们在这皇城再无立足之地。夏悠悠深知封建制度权势至上的世界,定然没法把参与者一网打尽,活了两世,她太清楚权贵是怎么粉饰太平的了,所以恼火。她拼尽全力地砍着树,直到剑卡在树上,凭剩余力气拔不下来,方脱力地气喘吁吁地摊坐在地,细嫩的掌心早被粗糙的剑柄磨破了,可她全然不觉得疼痛,面纱挡住大部分新鲜的空气,令人近乎窒息地晕眩。夏悠悠顺势往后倒下去,额上凝结成珠摇摇欲坠的汗花便渗进眼睛,下意识抬手想揉一下,左右两臂却被人一前一后地抓住搀扶后背,抬首一看,左边是颜畅笙,右边是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萧启。“哪里不舒服吗?”
颜畅笙满目担忧地问,触及她磨破皮,已渗出血来的手掌,还欲语,就看到转过脸来的夏悠悠掉了泪,顿时心疼又无措地把人揽进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拍背安抚:“案子的事有表哥呢!他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的,你要是心疼那些孩子,我领养他们便是,顶多以后少去几趟勾栏院而已——”夏悠悠刚想挣开颜畅笙的手,告诉他自己眼睛渗了汗花不舒服,闻言抽抽鼻子装起哭来,睁着盈盈亮亮的大眼睛问道:“你真愿意领养他们?”
“真愿意,只要你开心!”
颜畅笙笃定地颌首。夏悠悠立即激动地笑着回抱他:“我替孩子们谢谢你——”话音未落,后颈连带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莫名其妙看去便见萧启黑沉的脸,“你干嘛?”
眼角余光还看到圆月洞门站着如意县主一行人。萧启懒作应答,拎着她径直拖进书堂,扔给伸长脖子看戏似的马蔺子和姜地锦:“包扎。”
“你弄得我更疼了——”夏悠悠好不容易站稳,拨开萧启热铁似的爪子,却扯到掌心破皮的地方,痛得倒抽了一口气儿,这时才切实注意到自己两手破损得厉害,几个颇深的伤口已经顺着指尖和指缝滴下满地血花。我屮艸芔!什么破剑儿呀!她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个玩剑道和拳击的,就算失恋时发泄再狠,手也没伤到这种程度呀喂!夏悠悠皱着脸,真要掉出泪来了,乖乖地把手伸给马蔺子和姜地锦,小肉团撅着高高的嘴巴冲过来抱她腿,奶呼呼地唤她娘亲,又爬上书桌,掏了手帕给她擦汗花泪痕哄道:“娘亲不恼不恼,不哭不哭,再生气也不能伤了自己,团团会心疼的!”
小肉团伸长脖子朝夏悠悠涂着药的手吹了几口道:“呼呼呼~痛痛飞走~”夏悠悠好笑地看着小肉团,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才是三岁半的孩子,垂首亲了她脸颊一口,“嗯,不恼了,痛痛飞走啦,谢谢宝宝。”
小肉团绽开笑颜圈住夏悠悠的脖子回亲,随即又气鼓鼓地叉着腰跺脚:“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事!我定禀报皇祖父严惩,还大家一个公道!”
竟还气哭她娘亲,害她娘亲受伤。“这事还费不着你个小豆丁劳神,录完口供赶紧跟你娘亲回去,少到处胡混。”
萧启抬手轻敲小肉团的额头道。这时,颜畅笙掀开布帘钻进来,看向夏悠悠正被仔细缠住纱布的两手,扬扬拎着的一张宣纸道:“问过伍稔,郡主一路与我同行,所见所闻皆同,用我供词拓一份画押即可——”夏悠悠左手大拇指半截发红发肿但未磨破,包扎前还能摁个指纹,闻言扫过颜畅笙作的供词便颇感意外地瞥瞥他,这字句猛地一看丰富真实,但言辞之间避重就轻,弱化自身与疑犯的接触,通篇下来就是不清楚没注意。显然是老油条规矩风险的作供方式。不像是一个草包纨绔会的操作。夏悠悠敛下狐疑画押,颜畅笙不觉有异,拎着供词交给伍稔。待包扎完,夏悠悠便换下脸上沾满湿意已然歪扭的面纱,但缠满纱布又难以动弹的手指总是不听使唤,面纱的钩带刚夹进发髻,马上就松松垮垮地散落下来。小肉团重新站起来想帮忙,但刚一动,一个黝黑的大掌已经越过她抓住散落的面纱了。夏悠悠诧异地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萧启拨开她的手,把面纱的钩带夹进发髻,直至这人利落地收回手,才反应过来道:“谢谢。”
还想叫小肉团帮忙呢。萧启高傲地颌首,一副你确实应该感谢的表情。瞧着欠揍得很,于是夏悠悠别开脸,起身便用两臂夹住小肉团抱她下地,但这具身体脆弱得很,两臂酸软得厉害,猛地一抱不但没把人抱起来,还顺着小肉团的重量栽倒,一膝盖磕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地痛呼:“哎哟!”
“笨蛋。”
萧启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稳住歪倒的小肉团拎下地后,弯身抱起直不起腿来的夏悠悠走出隔间,径直越过抬起手想接的颜畅笙,把人塞进赫连纲怀里:“你们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