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里头的装潢简洁素雅,大门大窗的,视野极开阔,一排排三米高的书架被钻过木香枝藤洒进来的阳光打下明暗交错的整齐剪影,沁凉的秋风吹来,树叶婆娑如歌,说不尽的惬意舒服。夏悠悠根据每一排书架的标签,寻了各种各样感兴趣的书,一一捧到休息室里,便窝进软塌,专心致志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期间甚至没注意到安嬷嬷什么时候送来热茶。风吹起描金花枝纹的云纱帐起舞,夏悠悠一目十行地看完一本又一本书籍,遇到新鲜的内容便沉浸看完方罢休,脚边和软塌另一侧,甚至地上都分门别类地摞着几叠书。夏悠悠看累了便伸懒腰,换个姿势又继续,直到落日熔金悄无声息地把休息室变成华丽的橙红色时,安嬷嬷重重地敲门作提醒后禀报道:“郡主,北镇抚司嵇千户求见。”
夏悠悠刚回过神来,脑海里还藏着事,思绪还有点儿懵,“谁?”
安嬷嬷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夏悠悠还以为自己听错,拎起来的茶水又搁下了,“因公还是因私?”
北镇抚司锦衣卫,是燕帝的眼,燕帝的耳,燕帝的狗,记忆中她和北镇抚司的恶狗头儿嵇凌,没有任何交情。“小的只是来传话,不甚清楚,郡主若不想见,拒了就是,区区北镇抚司便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闯禹王府。”
安嬷嬷笑眯眯道。因私,拒了确实无伤大雅,若是因公,只怕此番‘求见’只是先礼后兵,她就算躲得过初一也避不开十五,夏悠悠略一沉吟便道,“这些书莫收拾,我晚些回来继续看。”
夏悠悠一出藏书阁便看到黑着一张老脸儿的千柳,不禁打趣:“作甚这副模样?谁欠你几百万了吗?”
千柳朝夏悠悠扔了个金灿灿的东西,“希望你一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夏悠悠接过来一看,是写着禹王名讳的金牌,本名之下还雕刻着玉玺的印记,拧了眉便问:“北镇抚司因何而来?”
“人命官司。”
千柳道。夏悠悠心中像是有了数一般又问,“团团还没回来吗?”
千柳道:“半时辰前,皇后的人来告知,小郡主今夜会留宿宫中。”
这一环套一环的,倒是有趣了,夏悠悠摸着金牌勾唇一笑,“那我带两本书。”
千柳咋舌,“你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北镇抚司是个什么地方?”
怎的说得跟去春游踏青玩儿似的?“便是皇亲国戚进去,也得脱一层皮的人间地狱嘛~”夏悠悠唇边的笑意加深,“北镇抚司敢来,证明此举乃陛下授意,既然苦着也是要去的,不如宽心一些,况且有你们在,何须怕谁冤枉了我?”
千柳现在就把保命的金牌交给她,意味着此番事儿的动静不少,定要去搬救兵寻禹王回来给她撑腰了。夏悠悠拿完书下来时,千柳已经不知所踪了,换成杜鹃给她套上薄绒披风,少女阴沉的脸色像大雨倾泻前挤成一团的乌云,叫人忍不住用手抬起两边嘴角,打趣道:“也就是去瞧瞧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到底是个什么鬼见愁的地方而已,不需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我听赫连世子的人来报,萧少卿午时离京查案了,如此巧合,此茬分明是冲着郡主来的。”
杜鹃道。在得知小肉团被困在皇宫里时,夏悠悠就猜到了,无所谓地笑了笑,“别担心,再大的阵仗再绝的死局,我都遇到过拆解过,你在家等着便是,若实在闲不住,就购置一些鸡鸭鹅苗种回来好生养着,还要两只小羊,待天儿更冷一些时,打个羊肉暖锅可香啦~”杜鹃满心阴郁被夏悠悠夸张的馋嘴表情逗得哭笑不得,“这般时候郡主还有闲情逸致想吃的,便信你有能力保全自己。”
说罢将一个食指长两指宽的小竹筒交给她,“若是有个万一,就想方设法朝天空发射。”
夏悠悠看着信号弹便忍俊不禁,“谢谢。”
这郑重的道谢,叫杜鹃的脸颊一红,结结巴巴道,“是……是春枭楼的急救,要……要钱的。”
夏悠悠觉得杜鹃难得露出符合年岁的羞涩,实在是可爱得紧,一把抱着她便用脸颊蹭了蹭杜鹃的胸膛道,“等我回家。”
**夏悠悠刚刚走到前厅,便听到阵阵哄闹吵杂由远及近,义愤填膺地嚷嚷着杀人填命,方想起来忘记问千柳是谁的人命官司了,恍惚间,眼角余光看到一抹身影走近。赫连纲一手轻拍夏悠悠的头,像是安抚般,难得严肃地道:“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白芸就这么一个师妹了,不能让她也——夏悠悠嫌弃地拎开赫连纲的爪子,仰头睨他:“连你也这般紧张,我倒是开始担心自己了,谁的人命官司?”
“平阳侯府。”
夏悠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间就听赫连纲继续道:“邬梅昨夜失足扭到脚,用了你给邬怡的那些药后中毒身亡,邬怡也毒发昏迷,平阳侯不欲闹大此事,想叫邬梅这庶出因病暴毙罢了,邬梅的姨娘孔氏却不愿女儿死得不明不白。”
赫连纲缓了一口气儿,“孔氏连夜告到知府衙门却不被受理,今日于申时在闹市抱着血书跳下城楼,砸在围观百姓和邵御史几位言官跟前,满城风雨传到御前,陛下特将此案交由北镇抚司鬼见愁嵇千户彻查。”
哇哦~牵涉皇亲国戚的案子不告到大理寺,竟跑到知府衙门碰壁,图什么?萧启午时离京,孔氏申时就抱血书跳城楼,还恰巧砸在邵御史几位言官跟前,实在妙呀~夏悠悠心念电转,颌首一应往外走,门庭处早已侯着三十个牛高马大的侍卫和家丁及嬷嬷,厚重的朱红高门一打开,迎面便是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和群情汹涌的百姓。仿佛是受害者家属的百姓们瞧得夏悠悠出现,嚷嚷得更大声了,几个七情上面像是领头的男子更是煽动众人朝夏悠悠冲挤,被敏捷的禹王府侍卫和家丁拦在府门前的阶梯下,接二连三恨恨道:“庸医!”
“害人不浅!杀人填命!”
“王府就能只手遮天仗势欺人吗?”
“庸医怎配当郡主?”
“郡主犯法不与庶民同罪!天理何在?”
“难道律法只为我等平民百姓而设?皇亲勋贵杀人便可不用严惩吗?”
“妾与庶出的性命便可践踏吗?庸医害人!理应填命!”
夏悠悠觉得自个儿就算不被口水淹死,也要被扯破喉咙的叫喊吵得耳膜疼死,拧眉看向放任闹哄且不打算阻止的北镇抚司恶狗头儿嵇凌。他身高一米八九,那股长年累月浴血奋战的煞气不比萧启那厮少,轮廓周正长相俊朗,剑眉凤目,垂眸看人时如俯视濒死的猎物,令人不寒而栗。但夏悠悠的字典里向来无所畏惧,四目相对间毫不退让。嵇凌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写满坦荡与嚣张,明明身形单薄瘦削却气势浩大,仿佛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丝毫不在意寻衅闹事之徒的喧嚷与冲击,还一副不着急的看戏模样,倒开始对这位来自山野的医仙郡主生了兴趣。他一跺脚便有狂风大作,翻起周遭沙尘,如冰封寒潭瞬间碎裂的清冷嗓音层层叠叠地发出浑厚的警告,“闭嘴。”
沙尘迷眼之际,众人被灌了内力的声音蛮横地冲撞脑海刺痛耳膜,雀喧鸠聚便顿时噤若寒蝉了。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嵇凌拎出一个细长口小青瓷瓶问:“郡主可认得此药?”
夏悠悠谨慎地抓过外观平平无奇的小瓶子,翻看瓶底的细纹印记后,扒开木塞细嗅里头残存的几颗药丸道:“瓶子是我的,但这药,我不认得,不是我当初给出去治疗扭伤的外敷药。”
嵇凌问道:“此药以致平阳侯府十姑娘毒发身亡,其生母孔氏带着血书跳城楼,以命控诉郡主庸医害人,激起公愤,既然郡主也承认瓶子是你的,那如何能证明里头的药如你所说已经被换了呢?”
夏悠悠把药瓶给回他轻笑道,“那嵇千户如何能证明这药就是我当初给出去的药呢?昨夜宴席后,平阳侯府的九姑娘是敷着药,生龙活虎地离开禹王府的,那般多双眼睛看着,若我错给毒药,平阳侯府的九姑娘还能活着离开吗?”
嵇凌道,“平阳侯府的九姑娘也因此药中毒昏迷不醒,因郡主是此案目前唯一的嫌疑人,还请郡主随下官到北镇抚司协助调查。”
夏悠悠沉吟道,“在那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嵇千户。”
嵇凌示意夏悠悠请讲。夏悠悠幽幽地扫过那些闹事的百姓,“既然我只是嫌疑人,并无确凿证据指明我就是此案的真凶,那无证无据便肆意诬蔑诽谤郡主,还到王府门前寻衅滋事的,该当何罪呢?”
“按律,掌嘴八十,判处劳役最少一年最多三年。”
嵇凌抬手一示意,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六个锦衣卫便杀气腾腾地飞身而起,三两下抓住七八个反应敏捷欲要逃走的闹事百姓,与禹王府侍卫把闹事的几十个百姓围拢起来,待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