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是真真切切的人间地狱,为不让犯人受不住刑罚而亡,锦衣卫的手法特殊利落,规避人体要害,却能精准打击最痛处,还会不停给犯人喂名贵的补药,保住他们的性命,便是再硬的骨头进了这里,也得吐出三两秘密出来。嵇凌是什么人物?他是燕帝恶狗军团的头儿,油盐不进的。夏悠悠知道嵇凌横竖都不会听自己的了,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儿发生过,打心底涌起来的无力感叫人厌烦,不愿再看地背过身去,缩在地上捂住耳朵,想拦住那些绝望的悲鸣。她开始后悔耍性子把萧启遣来的若干人赶走了,要是那时候多少审问一两句,定有把握知道这连环套的幕后真凶意欲何为,也能琢磨萧启此时动作,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只能干等他的消息。没错,自打进北镇抚司,她就在等萧启的消息了,也就是北镇抚司的人寻上门,她方明白萧启遣那些人来禹王府意在提醒她,他要用蛛丝马迹下一盘大棋,钓出幕后真凶。原本这一局棋,她也是下棋人,可惜萧启把台阶捧到她跟前时,她还恼得很,一脚踹翻过去了,如今成了个又聋(手足)又瞎(无措)的棋子,任由着萧启的摆布,还自顾自地打哑谜儿。夏悠悠郁闷地看向铁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忽觉身后刮过一阵风,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一个锦衣卫焦急忙慌地朝嵇凌冲着跑过去,附耳禀报后,嵇凌竟然向她这边侧了侧首,随即阔步往外头走。虽然嵇凌的脸仿佛瘫了一般任何情绪都不形于色,但雷厉风行的步伐出卖了他。夏悠悠只凭嵇凌刚刚那一眼,便直觉外头发生了大事,还是与她息息相关的,于是在嵇凌走到她牢房的过道时一把扑过去,稳狠准地捞住嵇凌的手臂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嵇凌看着她动作粗狂间,裹着纱布的手指渗出淡薄的血花,莫名生出一种肯定——若他不愿透露,她废了这手也不会放他离开的。只稍一念,嵇凌便道,“密探来报,萧少卿回京路上遇伏而亡——”“不!不可能!”
夏悠悠不等他话音落,便不愿相信地打断,萧启那厮不是在暗中行(下棋)动(布局)着吗,横竖也不像个短命的,铁马金戈都活下来了,怎么可能这般轻易遇伏而亡?“萧少卿的尸首就在北镇抚司。”
嵇凌道。夏悠悠强迫自己冷静,拼尽所有力气抓住嵇凌的手臂道,“我要见他!”
“不合规矩。”
嵇凌想也不想便拒绝,“验尸后,下官会如实告知郡主真相。”
夏悠悠摸出金牌道,“我是禹王唯一的养女,也是陛下亲封的萧氏郡主,若以辈分论处,萧启也得唤我一句姑祖母,要是那尸首真是萧启,作为长辈送小辈一程,如何不合规矩?”
嵇凌没想到夏悠悠竟敢理直气壮地搬出萧氏宗亲的辈分说事儿,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被这一席话震惊住了,作为燕帝的心腹,他自然知道禹王亲自认下,不但赐了萧姓还求了御旨封号的养女有多金贵。若以辈分论处,也确实如此,但这话由她自己说出来,多少有亿点厚颜无耻了——要东燕战神管一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女子叫姑奶奶,光是想一想都算侮辱,可这位山野来的郡主,她是真的敢讲出口。嵇凌看着先帝亲手打造,御赐禹王的金牌,如今被夏悠悠当鸡毛用,也是心塞,只得挥手示意锦衣卫把夏悠悠放出来。**北镇抚司前厅。萧启的尸首就停在内堂的主殿上,一旁跪着两个满身狼狈血迹的大理寺捕快,周遭还守着数十名锦衣卫。一靠近,便觉空气都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压抑。夏悠悠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启那张炭黑中透出僵硬惨白的脸庞,扫过那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身躯,坚决不相信地蹲下把脉,肢体冰冷的触感和怎么样都探不出来的脉象,令沿路走来脑海越发紧绷的弦,瞬间断了。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名动全球的科研级医生,没有她不知道的脉象,没有她摸不出来的微弱脉象,是古法暂封经脉的假死,还是失血过多的休克,抑或已然没有生命体征的死亡,她分得一清二楚。“不,萧启怎么可能——”夏悠悠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铁板钉钉的事实,慌乱地摸向萧启的脸颊下颚,查看这具尸体是不是他人易容而成,又扯开那血淋淋的衣服,分辨她曾经专心致志处理过的伤口。短短几日,萧启右肩和右臂被铁蒺藜扎过的伤势根本没痊愈,如今又裂开一个大口子,身上其他地方也伤得面目全非,看着胃右侧那个熟悉的月牙小疤痕,夏悠悠一想到自己今天耍性子踹翻他捧过来的台阶,便鼻子一酸,满眼泪花如断线的珍珠,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你这般煞神,阎罗王瞧见也怕你抢他饭碗,怎会收你?起来!别装了!”
夏悠悠哑着声音去摇萧启的手臂,余下试图压抑而破碎不成调的呜咽抽搭,“你撕(死)了呜……疑(以)后呜……谁替我来大姨妈唔呜呜……”这时,只存在于萧启脑海,且无法被人类任何手段监测到的系统蜘蛛,发出谁也听不到的一串机器忙音,半响翻译道:「报告元帅,版本女主角说‘你死了,以后谁替我来癸水’。」「……你闭嘴!」萧启忍住一脚踹翻吊在眼前的虚拟红蜘蛛的冲动,咬着牙道,他以能量的形式暂时藏在系统里,呈现出完美的假死状态。萧启望着夏悠悠伤心得大滴大滴往下掉的泪花,刚刚冒头的感动因红蜘蛛的翻译碎成渣了,再看夏悠悠上气不接下气,横竖都莫名惹人怜爱的呜嘤嘤,只觉是鳄鱼的眼泪。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整这一出,只为揪出企图谋害她的真凶,便觉得可笑,早前消下去的莫名火气,就蹭蹭蹭地又烧起来。于她而言,他堂堂东燕战神,就只是个可以替她来月经的工具人吗?她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仅仅是因为少了个可以替她来月经的工具人吗?忽见吊挂在半空的红蜘蛛,尾巴扑闪扑闪地亮着警报的荧光,疯疯癫癫地左右摇摆起来,魔障般念叨:「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星际,女人只会影响元帅拔刀的速度,当前版本女主角是个祸人精儿,她心里没有您,她只是在利用您而已——」「请元帅不要为她难过,您只要看着,她转身便会投入当前版本男主角的怀抱,您的死亡于她而言——」「……」嘭。萧启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把这只虚拟智能蜘蛛捶回一串代码,「还说是星际当前最流行的事业型智能AI智脑机器人——」腹诽间已怒气冲冲地翻开系统的控制面板给损友发留言:「不要再给本元帅安装乱七八糟的智障机器人了!」「尤其是会自作主张翻译的!」「更新系统后,数据总是出现连接错误!召唤你N次了都没反应!」「祝紫,你还行不行了!!」**夏悠悠哭着哭着,忽觉腕间无人可察的镯子滚烫地转着圈圈,仿佛在安慰什么,抽噎怔愣之际,便听轮椅辗轧的声响由远及近,抬眸一看,安王和安王妃还有几位府医及萧启的贴身丫鬟燕子都来了。安王妃眼眸通红地紧紧牵着安王的手,一进殿中,便示意府医们去查探,瞧得众人均沉重地摇头,方搀扶安王走近。这时,一直跪在旁边的大理寺捕快痛哭流涕地向安王磕头道,“属下失职,护主不力,恳请王爷赐罪!”
安王置若罔闻,一触及萧启,浑身冷意如暴风雪释放,因强忍悲痛而蓄满红血丝的眼眸,责备和无处宣泄的愤恨深沉如寒潭,仿佛要吃人般看向夏悠悠,“你滚。”
安王妃紧紧地揽着安王的肩膀,以防他脱力摔到,也生怕自家夫君会扑过去生吞了夏悠悠,毕竟暗卫来报说,萧启是为了赶回京救这位郡主,方冒险绕山路而遇埋伏的,“郡主,王爷突然痛失亲人,一时气愤难当,才口出恶言罢了,你——”“我明白。”
夏悠悠表示理解地打断安王妃的劝慰,一抹泪花便起身离去,如果安王是重生回来的,那他力挽狂澜保下父母,再三要改变萧启的结局,却因为她而失算失败,那恨她怨她厌她是理所当然的。夏悠悠阔步走出主殿,却被门槛绊倒,整个人直直地磕着膝盖摔在地上,可不等谁赶着搀扶,便自己爬起来继续往来时的方向走。嵇凌看着她强自镇定其实失魂落魄的样子,示意心腹下属领几个锦衣卫把人送回地牢好生看顾,他则留在主殿跟进萧启遇伏而亡的具体细节,毕竟要进宫向燕帝详尽禀报的。只怕萧启这般一去,朝堂的局势又要翻天覆地,刚稳定下来的边关又要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