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抱膝而坐,这时一个信号弹从皱巴巴的宽大袖口滚落在地,叫她忽然想起,她在萧启身边还放了一只小狐狸。萧启出事,春枭楼的小狐狸呢?夏悠悠看着信号弹,因萧启的死而被一片迷雾占据的脑海瞬间高速转动起来。萧启是何许人也?他是东燕皇帝也不可撼动的战神,自幼于沙场爬摸滚打大的,回京后深知一直有人想杀他,不可能毫无防备的,更不可能因她身在北镇抚司便在焦急中遇伏。他此番布局,钓的应该是身边人。要害她的,也是他身边人。但这番怀疑没证据。而这人比较特殊,没有证据,便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明面上是北镇抚司关押她协助调查,实际上北镇抚司是在保护她——虽然嵇凌在她跟前行刑,但这一片牢房确实只有她一人在,而且守卫森严。萧启身上的熏(媚)香(药)是如意县主的近身丫鬟春绿下的,她和小肉团住在廉亲王府养伤时的毒熏香,是萧启身边的丫鬟下的,而毒害平阳侯府庶出姑娘,再煽动姨娘以命指控禹王府的重要关卡在邬怡。一个能买通如意县主和萧启近侍,还能唆摆甚至算计邬怡的凶手。夏悠悠忽觉有点儿违和,猛然抬头看向左侧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审讯厅,招着守卫的锦衣卫问道,“那些嫌疑犯呢?他们招供了吗?”
锦衣卫面面相觑,有一人尚算大胆地颌首。夏悠悠又问,“是不是如意县主?”
离夏悠悠最近的两个锦衣卫又面面相觑,却不敢再给回应了。夏悠悠已然看懂了,不算萧启遇伏而亡的意外,这环环相扣的阴谋,本来就是想一箭双雕,萧启却在这时出事,嫌疑犯又松口指控如意县主,想来北镇抚司要乱了。眼角余光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夏悠悠顺势看向审讯厅唯一的小铁窗,竟有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进来,似乎要朝她这方向靠近时,却被谨慎的锦衣卫提着剑驱赶,不过顷刻又穿过铁窗飞走了。待锦衣卫一走,麻雀又飞进来,锦衣卫上前驱赶,麻雀又机警敏捷地飞走了,这般来回几次,气得锦衣卫干脆提剑守在铁窗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瞧得这耍宝似的一幕,夏悠悠紧绷的神经得已放松了一些,扯下先前哭得湿漉漉的面纱,摸出手帕擦干净脸上黏糊的泪痕和灰尘,便于袖间的暗袋拎出新面纱戴上。夏悠悠彻底冷静下来后,便以下棋的方式逐步计算萧启会走的部署,直到听到异响,锦衣卫压着身穿囚服的如意县主进来。如意县主手上戴着刑部印记的镣铐,满脸疲惫和愤恨,不情不愿地被锦衣卫推搡到审讯厅,即使再挣扎也被粗暴地绑在刑架上,瞧得她更是反抗得用力了,吼着道:“本县主没有给你下药!也没有指使丫鬟毒害邬怡和邬梅嫁祸你!”
“便是再讨厌你,本县主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如意县主通红的眼眸布满倔强的水花,颤动间仿佛有害怕即将挣脱出来。押着如意县主来的几个锦衣卫面生得很,领头的总旗抓着鞭子沾了盐水便朝虚空甩了一下作威吓,“县主还不认罪,便休怪我等无情了——”这总旗生得肥胖高大,留着胡茬子,脸方而板正,竖着眼睛看着人时阴森森的,动作张狂力大如牛,挥动的鞭子抽打空气发出震慑人心的巨响,令人只稍想象便觉皮开肉绽。惯来被娇宠长大的如意县主哪见过这般阵仗,先前被刑部问了大半天已觉得身心疲惫,如今又被押到北镇抚司动刑,委屈和害怕压下被诬蔑的愤怒,眼眶里强忍的水花便成了泪落下,但还是倔强地咬着唇道,“本县主没做过的事绝不会承认!”
夏悠悠本以为这总旗锦衣卫只是挥鞭子吓唬吓唬如意县主的,没想到下一刻总旗锦衣卫便反手抽在如意县主身上,皮开肉绽的血色瞬间把发黄发灰的囚衣染红了,连忙冲到铁栏前质问:“你疯了?”
“谁许你真的动刑!”
“真凶不是她!放开她!”
总旗锦衣卫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毒药在她房中搜出,贴身丫鬟作证,犯案动机充足,郡主还信她牙尖嘴利呢?如意县主不肯认罪,只是在拖时间,等魏国公和长公主寻得由头,说服陛下粉饰太平罢了。”
说着,总旗锦衣卫像是泄愤那般又接连抽了几鞭子。夏悠悠抓住牢房铁柱的手紧得都要渗出血来了,便听如意县主咬牙切齿抽噎道:“没!没做过!就是,就是没做过!是她们!是她们栽赃嫁祸,诬蔑我!”
“刚来北镇抚司的犯人都像县主这般嘴硬的,没关系,多受些刑罚也就知道自己犯下的错只能自己受着。”
总旗锦衣卫冷酷地扯唇道,“若县主当真没做过,为何她们偏偏指证你而不诬蔑其他人?”
总旗锦衣卫毫不费力地看向夏悠悠,“郡主有没有想过,县主费尽心机陷害你,若你无法提供证据自证清白,受这般刑罚的就是你?”
他不无讽刺道,“如此郡主还觉得如意县主不该受这个刑罚吗?”
眼看总旗锦衣卫不费吹灰之力又要一鞭子抽在如意县主身上,夏悠悠摸出金牌喝止,“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清白的,只是暂时待在北镇抚司,不是待审或待判的犯人,本郡主便以性命担保如意县主不是真凶,若日后查出如意县主是真凶,本郡主便与她同罪论处!”
总旗锦衣卫却是没有停手,举起来的那一鞭子狠狠地抽在如意县主身上,皮笑肉不笑道,“北镇抚司有圣上钦定的铁规铁律,岂容郡主在此放肆?便是禹王亲临,也不得纂改圣上立的规矩!”
“——混蛋!”
夏悠悠看着总旗锦衣卫每说一句话便在如意县主身上抽一鞭子,如意县主的小身板哪儿经得住这般摧残,皮开肉绽血花四溅间已奄奄一息,不禁看向护送自己回来的几个锦衣卫道:“我要见嵇凌!”
那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未有动作便听总旗锦衣卫道,“萧少卿发生这般意外,嵇千户哪还有空闲关心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已经全权交由本总旗审问了——”“胡扯!你只是个七品的总旗,审问三品的县主,你配吗?”
夏悠悠怒嗤着抓下头上的钗子便去撬牢房门的大粗铁链锁,“嵇凌虽然是五品的千户,但他是承爵的小伯爷,便是忙昏了头也断然不会把如意县主交给你磋磨!”
夏悠悠利落地撬了锁,几个锦衣卫想要阻拦,她立马把钗子指在自己脖子上道,“若我有所损伤,我父王不会轻饶你们的。”
唬住几人便立马冲到如意县主跟前,拦下总旗锦衣卫高高举起的鞭子:“你若有本事便连着本郡主一起打!只是这一鞭子要是碰到我了,我敢肯定你再也瞧不见明日的太阳!”
总旗锦衣卫如同奋起的毒蛇,阴森森地盯着夏悠悠,叫她眼中的鄙夷嚣张刺激,忆起年少时被勋贵们轮番折辱的画面,于是高扬的鞭子便毫不犹豫地狠戾挥出!夏悠悠一把抱住如意县主,想以背挡下这一鞭,心里正打着鼓时,便听两道破风声擦身而过,随即一把浑厚清亮的女声响起:“范总旗好生威风,圣上亲口叮嘱万不能伤到云川郡主,你竟敢趁乱假传嵇千户命令借机施刑,还妄图伤害云川郡主,是活腻了吗?”
夏悠悠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穿着北镇抚司千户服的美艳女子,雷霆万钧地以银链鞭弹开总旗锦衣卫的倒刺鞭,身姿挺拔飒爽,英气十足地领着十个女锦衣卫,声势浩大地走进来。她霸气地与肥胖高大的总旗锦衣卫对峙道,“若是活腻了,范总旗大可自己寻个山崖或湖泊跳下去了事,如此漠视规矩律法以权谋私,叫你一人之错污了北镇抚司向来恪遵功令克己奉公的名声是小,牵连整个北镇抚司为你陪葬是大!”
“呵。”
范总旗冷嗤,“什么时候北镇抚司的内部事务也能让南镇抚司置喙了?胡千户一回京便如此急着插手北镇抚司的内部事务,还当众质疑嵇千户的决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北镇抚司新任的镇抚使呢!”
夏悠悠再也顾不上两队人马剑拔弩张的较量,摸出几颗药丸轮番往如意县主嘴巴里塞,便听如意县主气若游丝地问:“你……为什……么……救我?”
如意县主被血和汗迷了眼睛,不受控制滚落的泪花混合鼻涕,令她狼狈非常,沙哑的哭声和话音大半都被紧促的呼吸抽走,噬骨的痛意让单薄的小身板不停地痉挛,如断线的纸鸢挂在刑架上。“我又不眼瞎心盲,谁是人是鬼分得一清二楚。”
夏悠悠给如意县主松绑时侧目看着如今局面,她刚故意激怒范总旗,就是在赌谁会站出来护住她,而护住她的人,十有八九便是萧启留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