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等人进来的时候,凌太后方给夏悠悠赐了座,示意御医给夏悠悠把脉诊查:“定要如实说出云川到底是何脉象!”
“微臣定不敢有所隐瞒。”
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毕恭毕敬地给夏悠悠把脉,这一把便是骇然,再细细听夏悠悠克制不住的咳嗽,换了一只手号脉,额角悄咪咪地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问道:“郡主最近是否常觉乏力疲惫?午后低热,喉咙瘙痒,偶尔咳嗽得急了还会带出血丝儿?”
夏悠悠颌首。老御医便颤了一下声音道,“郡主亦通晓医术药理,可知这些症状意味着——”夏悠悠再次颌首笑道,“我并不讳疾忌医,也寻方设法医治,萧大将军还帮着到处寻药,但他目前不清楚是何毛病罢了,我不是怕此病症招人嫌惹人厌,只是怕亲近的人终日担心而已,但如今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大人如实禀报你所诊脉象即可。”
众人狐疑地看着两人打哑谜,凌太后满脸写着不满地欲语之际,老御医噗通便跪下了,“回禀太后娘娘!云川郡主的脉象浮大不收,右寸外侧沉弱状似凹陷,充盈不足,阳气不敛,精血耗散于外,乃是痨疾!”
在场众人只听懂了最后四个字,纷纷不敢置信地看向夏悠悠!赫连皇后最先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先前御医们只道夏悠悠身子骨虚弱,没有大病,否则她不可能放心把萧湘这心肝宝贝儿交给她!凌太后也始料未及,未语便听夏悠悠自己接下去道:“那我这副身子可能孕育?”
老御医道:“若痨疾病情稳定了,自然是可以婚配可以孕育的。”
“——不可能!她肯定是邬优!明明不孕不育!怎么会变成痨疾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疯了般吼道,“定是你自己做了什么手脚!疤痕是这样!黑痣是这样!连脉象都是!”
“我若是有这般能耐可以在脉象上动手脚,何不换一个更得体一些的病症?众所周知痨疾不可愈还有传染的风险,我平白惹非议招人嫌图什么?”
夏悠悠平静地道:“早在寒毒褪去那会儿,我便有所察觉,也在寻法治疗,以药抑制传染性,目前是成功的——”老御医忍不住夸赞道,“云川郡主所言极是!寒毒后遗症与痨疾一些症状相似,幸而郡主医术高明发现得及时,用药抑制瘀邪减缓肺阴亏耗,有效阻止病情恶化,如今应当多歇息,多温补方是上上策。”
夏悠悠苦笑道,“可惜总是事与愿违,但大体是不碍事儿的。”
随即看向那一脸不甘和怨毒的年轻男子,“你先前不是问一介平民诬陷郡主攀咬将军有什么好处吗?好处便是云雾散——”“!”
年轻男子不敢置信地瞪着夏悠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夏悠悠嘲弄地看向赫连纲和周融,“两位都办过云雾散的案子,印象颇深吧?当初还是我冒险提供的线索呢~”站在一旁等候问话的赫连纲和周融齐齐走到堂中,再次朝凌太后等人作揖,默契地由赫连纲先回禀道:“云雾散乃夜市流出的药粉,有毒,有成瘾性,服后会令人产生无上的愉悦感,以振奋身体和精神,令人误以为补药备受欢迎,可长期服用会麻痹意志,损伤内脏和神经,严重的还会变成神志不清的毒药人。”
“而云雾散更已证实与三年前百草谷旧案里的其中一样证物有关,它也是平祥侯府世子窦文涛一案的重要线索,此案原先由刑部负责,但因为与百草谷旧案有关,日前已移交大理寺处置。”
夏悠悠道,“我见过服用过量云雾散变成丧失理智药人的人,也治疗过服用云雾散已经产生瘾性毒素的人,自然也知道长期服用云雾散的人是何种模样。”
她打量年轻男子,“你便是云雾散成瘾者——”“但你服用的并非纯粹的云雾散吧?所以你有瘾,但是毒素不深,而云雾散不论在夜市还是京街都十分昂贵,你妹妹既是当婢仆伺候人的,则意味着你家并不富裕,定然无法支撑你长期服用这种东西,如果有人用云雾散利诱你诬陷郡主攀咬将军,你根本无法拒绝——”夏悠悠说着从空间里摸出一小包自己仿制的云雾散,放到年轻男子鼻子前晃了一晃,便见年轻男子瞪大的眼睛都发绿了,鼻子用力地一抽一抽,发狂似的挣开侍卫的钳制欲抢夺!赫连纲反应极快地扯过夏悠悠到身后,一脚把年轻男子踢到门边,那两个侍卫忙冲过去压制痛呼哀嚎的年轻男子!夏悠悠回身朝太后揖手,“如太后娘娘所见,这人提出的种种指控皆是妄言,还企图攀咬护国将军,背后显然有人故意布局!这人该死,他背后的人更是其心可诛,请太后娘娘把这人交予赫连纲和周融两人联手严查,定要揪出他背后真正惊扰凤驾愚弄天家之徒!”
凌太后六十八岁,却保养得极爽利,睥睨那发了狂挣扎还要咬侍卫的年轻男子,被此等流氓贱民戏耍的恼火难消,再看受了那么多质疑和委屈的夏悠悠,却理智地顾全大局,便莫名觉得憋屈,凉凉地问:“那东华宫的小宫女,你又欲如何处置?”
“自然是听太后娘娘的。”
夏悠悠连连低咳,明里暗里都不忘提醒凌太后自己受到的委屈,却全然一副懂事明理的谦恭样儿。凌太后看到血书状告自己不甚喜欢的人时,预备的满腹凌厉质疑与蓄意打压,甚至来不及问世便被这始料未及的结果打散,憋闷得不行,仿佛拼尽全力砸出去的重拳磕在软绵绵的厚棉花上,听到夏悠悠的咳嗽更是闹心得不要不要的,仿佛自己故意欺负了她似的,不耐烦地摆手道:“你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着吧,张御医也下去,到老身宫里库房搜罗适合郡主的药送到禹王府。”
凌太后又指了两个宫女道:“你们俩跟着张御医拿药,日后就留在禹王府仔细照料郡主,云川姓萧,是我们萧家的一份子,若云川郡主有何不测,你们——”她的语调往下一沉,“提头来见!”
张老御医毕恭毕敬地应下。两宫女都是凌太后近身,闻言不敢有二话地齐齐领命。夏悠悠这时候根本没法婉拒凌太后,下凌太后面子,刚福身应下谢恩,没想到赫连皇后又来了一句:“本宫想起来近日听团团提起,云川又遣了两个丫鬟去慈幼局,帮忙照料那些受苦受难的孩童,你自己还病着,便是再擅医,身边也断断不能少了人伺候呐!”
赫连皇后一唤,守门太监一传话下去,就有两个美貌宫女走进来。“你们日后便跟在云川郡主身边伺候,若胆敢有一丝怠慢,仔细你们的皮儿!”
赫连皇后话锋一转又道:“其实照料小孩儿是个劳心劳力的辛苦活儿,云川你这般身子,目前还是专心养着病吧!湘姐儿暂且跟在本宫这个亲祖母身边也不亏了她——”“——我不要!”
小肉团不知道躲在哪个旯旮听墙角,闻言哭喊着冲进来抱着夏悠悠的腿道:“我不要离开娘亲!呜呜呜呜都是团团只顾着玩耍!没有注意到娘亲身子不适!团团错了呜呜呜……不该强留娘亲在京的呜呜呜……我们回飞蛾山吧——”她明知道夏悠悠一生热衷于自由,可她偏偏把夏悠悠困在充满算计阴谋的高门大户里,定然是自己擅作主张改变了夏悠悠的人生轨迹,叫夏悠悠憋出此等恶疾来的!小肉团又自责又悔恨道:“呜呜呜团团给娘亲在飞蛾山盖个大房子!娘亲想种花果便种花果,想培育药草便培育药草呜呜呜……想养萌宠或野兽都随娘亲高兴便是,娘亲不要生病呜呜呜……不要离开团团呜呜……团团以后一定会认真学医的……”夏悠悠没想到小肉团会有这么大反应,跟兔子似的眼睛红彤彤地滚满泪花,仰头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抽噎:“娘亲不要再扔下团团了!”
湿润眼眸里全是害怕失去的慌张和真诚的乞求。夏悠悠心都软了,也是头一回把这重生的糯米团子当个小孩儿,摸着她的头蹲下道,“傻孩子,娘亲怎么舍得扔下你?老天爷叫你我缘分匪浅,我便是吃药比吃饭多也一定能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婚看着你生子。”
小肉团一把抱住夏悠悠的脖子,抽噎间用力地嗅着夏悠悠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却听到夏悠悠抑制不住地低咳,连忙松了一手给夏悠悠扫背。可夏悠悠咳得急了,一口浊血完全不受控制地呕出,染了面纱,却不愿意叫小肉团这时候看到,便捂紧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转头。赫连纲悄无声息地上前,扯下夏悠悠染血的面纱,掏了手帕欲给她擦去嘴上血迹时,视线触及她右边脸颊接近腮边的小红痣,便怔怔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