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悠顶着萧启蓝呼呼的身体,披着斗笠和蓑衣,在稍微转小的雨幕中,小心翼翼地走过大半个洞庭湖野林,搜刮了不少药草,也捡了一个……人。这人面目和上半身栽倒在草丛里,一身夜行衣打扮,满身刀剑划出来的伤痕,周遭全是腥臭的血水沫。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但用棍子翻开浓密的野草,身段颇是熟悉。夏悠悠警惕地踢了踢这人,没动静。于是把这人的脸翻过来。草丛堆里的枯枝把黑色面巾扯落,便见一张褪尽血色依然明艳浓烈,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的倾城容颜展露在眼前,“殷阅——”也就是小肉团满心惦记的春日坊小倌馆主辰月。他怎么会这副模样倒在这里?夏悠悠连忙抓起辰月的手腕把脉,翻出刚刚搜刮出来的药草,一一嚼碎了塞进辰月的嘴巴含着,费力把人扛上马后带到城内医馆诊治。走进医馆时,夏悠悠忽然察觉有人看着她,猛地回头却看不清浓稠雨幕更深处。夏悠悠敛下狐疑,走进医馆,趁着老大夫和药童在内室忙着给辰月清理伤口包扎时,绕到药柜前面的高台拿纸笔墨写药方,事后连带一锭金子交给老大夫道:“我要这些药,另外寻一辆马车来。”
既然老天爷给她机会接近辰月,当然得把人带回驿馆。虽然现在魂穿到萧启身上多少有一些碍事,但先卖个人情也不错。于是,夏悠悠带着重伤昏迷,被绷带裹成木乃伊的辰月,赶在天黑前回到驿站。交代驿丞时方知,驿馆来了许多贵人,连带婢仆护卫,已经没有空余的厢房。只得嘱咐驿丞,把辰月抬到她的厢房。萧启听得动静出来一看,瞧得辰月那张印(俊)象(美)深(非)刻(凡)的脸便不高兴了,凉凉地看着夏悠悠道:“你不是去买药吗?哪儿捡的人?”
夏悠悠道,“路上顺手捡的,也不能扔着他不管。”
跟在后头进来的小肉团,又惊又喜地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辰月,担心得急声道:“三爹爹咳不是!辰月这是怎么了?为何受了这样重的伤?”
夏悠悠狐疑地瞥瞥扑到床边的小肉团道,“不清楚,我捡到他的时候,林子里就他一人,城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带着他也不方便再打听。”
随即转脸迎上萧启不满的目光,“你们歇着,如今驿馆人多,我去煎药,好叫用膳后能马上服用。”
萧启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至后厨,夏悠悠管忙着备晚餐的小吏们要了两个药炉子,挪到后门走廊一角,亲力亲为把药煮下,方松着筋骨坐到小板扎上,抬头看着跟怨灵似的萧启道,“有话说话。”
萧启倚着木柱低咳,“他是个麻烦。”
夏悠悠不用猜也知道指的是谁,深有同感地点头,无奈地长叹:“但他是团团想要的人,便是天大的麻烦,我宁愿自己涉险,也不愿孩子胡来。”
小肉团给了她许许多多的真心实意,唯一提出想要辰月,她这个当人娘亲的,必须让孩子如愿以偿。“是吗?”
萧启嘲弄道,“我还以为你是看在那张脸长得好看的份上。”
夏悠悠实诚道,“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她话音未落,已觉萧启阴测测的目光瞬间化为毒箭利刃射来,转而一脸理所当然的无辜补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欣赏他的美貌而已,这也有错吗?”
她是颜控,又不是颜控性瘾者,看到漂亮的人,就非得跟人家睡觉。萧启全然不信地轻哼,便见夏悠悠勾勾手指,示意自己靠近,可他偏偏不动作,只淡淡地睨着她,一副等着她过来的样子。夏悠悠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糖枣的道理,招惹完的人当然要抚抚毛,起身凑到萧启耳旁低声道,“放心,萧将军也是姿容卓绝之人,偶尔肤色变异,这般独特,世间唯一,实在不需要觉得自卑——”萧启一把捏住夏悠悠的嘴巴冷笑道,“谁自卑了?”
夏悠悠被他冷得跟冰渣似的手扎得一个激灵,连忙抓过萧启的手握在掌心暖着:“这般天儿,非要出来挨冻受冷。”
萧启看着她仔细地搓暖自己僵冷的手,黑沉沉的脸色缓和不少,“这般天气,驿馆也不安静了。”
“听驿丞说过一嘴,又来了许多上京的贵人避雨,都是谁?”
夏悠悠随口问道。萧启低声仔细地介绍十二公主母戚亲眷,避免两人交换身份的事儿出纰漏,“这些人大抵不敢再作幺蛾子,要注意的是另一行人,团团说,有个八九岁瞧着不简单的男孩想勾引她。”
“……”夏悠悠诧异地抽了抽嘴角,瞬间想起那个贵气非凡的男孩,“我先前便已经注意到那个男孩,他隐瞒身份,用平江侯府的信物借住于此,身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护卫,瞧着确实不简单。”
萧启扯扯唇角,“我大概猜到他是谁。”
却没琢磨出来他接近小肉团意欲何为。夏悠悠忍不住好奇问,“谁?”
“北境之主,雍顺侯凌问。”
萧启也不吊她胃口。夏悠悠茫然地眨眼,“虽说北境是终年大雪覆盖的苦寒之地,可也是先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吧?什么时候易主姓凌了?这个凌跟耿国公府的凌有关系吗?”
萧启略是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道,“早在一年前,朝廷安插在北境的耳目爪牙,便接二连三被拔除或者反叛了,北境以翼族为主,原就只认平倬侯不认燕帝,平倬侯病逝后,他手下的人扶持幼主顽抗朝廷,隐有彻底脱离朝廷之意。”
“若北境真有打算反抗朝廷,那孩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稍有偏差叫人认出来,不怕燕帝趁机宰了他吗?“我也很好奇。”
萧启目光深邃地看着重重雨幕,滴滴水花顺着屋檐凹凸的砖瓦滴落在地,砸出一朵又一朵粉身碎骨的白花。他虽然可以凭以往攻略过的剧情猜出一二,但其实京城没有人见过父逝后承爵而封侯的凌问。更何况凌问一出生,便被雷霆手段的平倬侯藏起来了,临死前方把人召回来。炉中药咕嘟沸腾。夏悠悠松开萧启的手,往炉子里加上自己于野林搜刮回来的新鲜药草,看着袅袅升腾的薄烟和雾气,似有感怀地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算再抵触厌恶,历朝历代天子脚下权利斗争的中心,向来是身不由己的。今天避开这个算计,明天也逃不掉那个阴谋。“害怕吗?”
萧启问道。夏悠悠好笑地抬眸看向他,“只是厌倦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争权夺利,人们拥有方寸之地,总是不知满足,想把隔壁人家的方寸之地也抢到手,尽管有时候不需要,可他们就是喜欢打压他人凌驾他人之上的刺激。”
萧启道,“我们所处的天地便是如此不讲道理的。”
若有选择,封建社会,狗都不穿越。这时,厨房的小吏跑过来恭敬地问道,“香朗郡主嘱咐的晚膳已备好,几位贵人要在大堂用膳还是送上厢房呢?”
夏悠悠利落地抛给小吏一两碎银,“送上厢房。”
奔波了大半天,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吃个饭。小吏接住碎银,喜声应下。夏悠悠又听萧启咳得急了吐出一口血,去翻竹篓子里的药草,捞出一株根上还带着泥巴的药草,扯下几条姜黄色的根须顺势用雨水一冲,就喂给萧启。萧启嫌弃地避开她的动作,满脸写着拒绝,“脏死了。”
“……”咳不死你!夏悠悠眼看萧启话音未落又抑制不住地低咳起来,虚弱得随时要倒下似的,到底认命地去厨房清洗那株药草,随即连带几颗古怪皱巴的黑色小果子喂给他。萧启只觉酸麻刺激的苦涩在口腔炸开,直冲天灵盖,有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星际上去世多年的太奶奶,差点儿反胃得把昨夜的饭菜也吐出来,“……这是毒药吗?”
夏悠悠看着萧启扭曲的面容,满意地笑道:“毒药可没这般丰富滋味儿,叫你任性,非要出来挨冻受冷。”
“……”萧启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夏悠悠在笑声嚣张地嘚瑟出来前转身,去厨房叫小吏把炉子里的炭火减少一些,便把两个药炉子都端上厢房。萧启和夏悠悠回到小肉团和辰月所在的那间厢房时,桌上已经摆满南城极具特色的佳肴,虽然没有精致的摆盘,却香味诱人。夏悠悠早就饿了,路过餐桌时,顺势用手拈了梅子酱排骨塞进嘴巴解馋,又去翻竹篓里的药草,轮番往药煲里放下不同的药草后,方在萧启满脸大写加粗的嫌弃中落座。可刚想拎起筷子时,便被萧启打了手。萧启拧眉看着夏悠悠沾了泥污的手,“去洗干净。”
夏悠悠觉得上下楼怪麻烦的,撇嘴往衣服上擦了擦作罢,“干净了吧?”
萧启起身扯着她的衣领便要把人拖出去,可如今顶着夏悠悠病恹恹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拉得动自己健硕高大的身体。劲儿一使,夏悠悠纹丝不动。吃瘪得脸都气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