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一片僻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南厢房,眼下却聚集满了人。原本是喜庆的宴席,却出了人命,骤然笼上了一层阴郁,作为主家,自然是难辞其咎。发现尸体的,是陆笙,贺云修派陆笙调查林千然中迷香之事,却发现了尸体。贺云修惊诧地赶往南厢房,未料想,前后脚这个消息便传到了贺知予和季氏的耳里,更未想,不知怎的就在宾客中传开了。袁思源知道死的人是自己的哥哥,顿时呼天抢地,所有宾客也都脸色大变。贺知予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当即,他便派人去请了京兆尹之人前来验尸。如此,也表明了他贺家公允的态度,也更利于事情的水落石出。贺雨溪和季氏安抚着女眷,带着她们往梅园而去,而男眷们,不相干的也不便在此围观。林千攸本也是不相干的人,他心里隐隐感到一股不安,故而面不改色地说:“我回京以来与袁公子亦有数次交情,颇为投契,亦算是相见恨晚,今日闻得他遇此噩耗,自当要亲眼见证事情真相原委。”
说完这些话,便是一副沉痛脸,贺知予都信了。因为是淮南侯府里出了命案,京兆尹府来人十分快,府尹许柏羽大人今日刚好在京外查办其他案件,要数日方归,所以今日领头的是司法参梁文昭大人,外加狗头军师,一个尖嘴猴腮,留着小八胡子的张师爷,以及一应捕快和仵作。除了府尹许大人,司法参已经把整个京兆尹都搬来了。梁文昭一见到贺知予,便是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好,那副样子,倒像是上下级的拜访见面会,不像是来办案的。前后脚,御史台袁高何和妾室文氏,即袁敬源的父亲和生母也赶了来。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两人都快晕厥过去,惊怵震撼得难以言语,文氏痛失独子,更是哭得天昏地暗。今日前来参加宴席的只有袁敬源和袁思源两兄妹,袁家嫡母和嫡子嫡女皆因事未能成行,袁敬源和袁思源的生母文氏又只是个妾室,自然是没有资格前来参加这样规格的宴席。只没想到,自家儿子出门参加个宴席,便落得这么一个局面收场。袁高何一张老脸上都是沉痛的神色,勉强在贺知予跟前行了礼,声音带着哽咽,“侯爷!犬子今日全须全尾前来府上赴宴,不过半日功夫,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请侯爷无论如何都要给犬子一个交代!”
文氏刚听到丈夫的这句开场白,刚刚止住的眼泪有刷刷地流了下来,整个身子瘫软在女儿的身上。贺知予也是焦头烂额,赶忙把袁高何扶了起来,“袁大人且放心,事情既然发生在本侯府上,本侯无论如何都是要给出一个说法,绝对不会让令郎这般白白丧命!”
袁高何得了贺知予这句话,总算是稍稍安心,但是一想到儿子就这样没了,心头不觉痛楚难耐。贺知予转而对梁文昭吩咐,“梁大人,让仵作验尸吧。”
梁文昭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然后才吩咐仵作验尸,捕快探查现场。林千攸冷眼看着这番作态,心里全无半分好感。片刻之后,那位陈仵作走了出来,恭声作答,“回禀诸位大人,死者预计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尸身上下共有两处伤痕,一处在手背上,乃是被利器划破所致,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另一处,则是在头部,头部乃是被茶杯重击,有流血之症。按说头部所受的重击也并未到足以致命的程度,但是,除了这两处伤,属下未曾找到其他伤处。”
“可有中毒之症?”
贺知予禁不住开口发问。仵作摇了摇头,“老夫也怀疑是中毒身亡,但是一番查验下来,同样未察。且中毒身亡众人皮肤嘴唇会呈发黑之症,但该尸身并未有此症状。”
梁文昭闻言,便开口道:“如此说来,既未中毒,死者定是因头上撞击才导致致命!是他杀无疑!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究竟是谁在一个时辰之内出现在这里,对死者动了杀机。”
在一旁的张师爷赶忙开口附和,“司参大人所言极是,此案定是他杀无疑,死者被凶手用茶杯投掷,砸中头部,血流不止导致身亡,所以,从理论上判断,诸位宾客全都具有嫌疑,所以,只能暂时留在此处,待大人盘查过后方能离去。”
梁文昭的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又不是府尹,今日真是接手了个烫手山芋。这淮南侯位高权重,在侯爷的地盘上出了命案,他要办好了才能给这位侯爷交差,也才能给自己的顶头上司交差。但是这些来府上参加宴席的宾客,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也是开罪不起的呀,这,可怎么办是好?林千攸见这位大人和师爷这般言语,忍不住开口,“这位大人,难不成死者身亡的原因,便只有这两种吗?只因为并未中毒便断然认定是因为头部创伤身亡,未免太武断了吧。”
梁文昭也是认识林千攸这位青年贵胄,更是知道他林家的威望,更是不敢开罪,脸上堆笑道:“那依林公子之见,死者的死亡原因还有可能是何?”
“大人和师爷一开始便认定了死者乃是他杀,难道就没有自杀,或者是意外身亡的可能吗?你可问过死者生前是否有旧疾?若死者实际上乃是身患旧疾,暴毙而亡呢?若死者其实不过是自杀,吞针而亡呢?”
林千攸的一番话让在场之人俱是一片惊愣,梁文昭,张师爷和陈仵作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袁高何听了,却是勃然大怒,“林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儿生前身体康健,平日里便是小病小痛也是极少有的!如今身死人亡,却被你这般出言诋毁!还有,你说的自杀,这是什么话!我儿前途朗朗,正是大好时光,为何要自杀?就算是自杀,为何要跑到别人的家里,别人的宴会上自杀?林公子的话,当真是让人好笑!死者为大,容不得你这般出言污蔑!”
文氏更是禁不住一番指责,“我儿身上带伤,明明就是生前与凶手进行过打斗,最后被凶手杀害,林公子却说这般言语,实在是……”文氏话只说了一半,便又哭了起来。袁高何和文氏的一番话激愤难平,林千攸微微垂头,抱拳揖礼,“袁大人,袁夫人莫要激动,方才晚生所言,就事不就人,不论死者是谁,依照正常的侦查手法,凡事存在疑点便应该要一一验证,方能得出结论。”
林千攸指着陈仵作言道:“而这位仵作对死者的死因语焉不详,梁大人和这位师爷却武断地凭借未曾中毒便下了结论,如此实在是有欠考虑。若是令公子的死真的是另有缘由呢?如此,岂不是因为梁大人的武断,把事情的真相蒙蔽了?”
林千攸的一番话更是让梁文昭感觉脸上一阵发烧,张师爷也是一脸尴尬难言。林千攸在他们难看的脸色中继续道:“再说,大人的捕快在里面查验现场还未来回禀,现场情况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大人和师爷却是迫不及待地下结论了,如此,便不草率吗?”
大冷的天,梁文昭被林千攸说得后背直冒冷汗,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渍来,连连道:“是是是,林公子说得及时,是下官体察不利。”
袁高何听了,面色和缓了许多,林千攸所言的确是字字在理,自己儿子就这般身亡,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文氏也稍稍止住了哭意,但还是抽搭不止。袁高何不觉冷冷地瞥了梁文昭一眼,眼神中满是鄙夷之色。贺知予看着林千攸的眼神中不觉多了几分嘉许,这位镇远候世子,战场上机敏睿智,今日听得他一番分析,亦是头头是道。自己儿子能与他交好,贺知予也是乐见其成。梁文昭脸上一脸臊然,他勉强镇定,对着师爷摆官架子,“还不让他们快些探查!速速前来回报!”
张师爷点头哈腰地便去了,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魁梧的捕头走了过来,向众位大人行礼方道:“回禀大人,属下在屋中探查发现,屋中有打斗的痕迹,死者与凶手想来是进行过一番搏斗。而且,属下在屋中发现了这个。”
捕头双手呈上一物,那是一个碧玉瓒凤簪,簪上带着血迹。“属下就着死者手背上的伤比对了一番,死者那处伤痕,便是出自这只簪子无疑。”
众人盯着这只簪子,俱是有了自己的思量。“由此可见,当时屋中还有另一个女子。”
贺知予抚着他的大胡子,“马上去查,这枚簪子,究竟是谁的。”
“不用查了,簪子是我的。”
一个声音豁然从身后传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着来人。林千攸看到来人,眼神中顿时蒙上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