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然披着那件崭新的烟霞色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绒绒的毛簇拥在脸颊上，显得她的脸更加小巧。林千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昂首挺胸，让自己就像是一个战士一般，勇敢地向战场走去。呼吸间，一团团白雾喝出，在她眼前氤氲开来，让林千攸一时之间瞧不真切她的表情，更让他心底一阵心慌难耐。林千然身后的贺云修面上一片沉肃，林千攸很少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严肃的神情，这家伙，就算是火烧眉毛，也从来都是一派运筹帷幄。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林千攸的脑中，林千然脸上的沉静和决绝，贺云修脸上的沉郁和复杂，都在佐证着他的那个可怕的念头。文氏听到林千然的这句话，整个人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一张脸满是愤愤，指着林千然，“这，这是你的？你究竟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我儿子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林千然脸色一片煞白，她身子宛如冬日飘摇的落叶一般，单薄而脆弱。她轻轻地道：“我，我不知道……”贺知予盯着林千然，又看着儿子，神色不明。梁文昭见到有人主动认下了这枚簪子，马上便兴冲冲地走了上来，指着林千然横眉冷对，“不知道？自己杀没杀人你都不知道吗？你说簪子是你的，那此前在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对死者做了什么？速速给本官招来！”

林千攸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林千然的身上，林千然神色暗淡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他的目光又转到了贺云修的身上，贺云修深深地抿着唇，整张脸的线条都显得十分冷硬，林千攸的心里愈加不安了起来。缤纷站在林千然的身后，一个劲地抹眼泪，求助的目光看着林千攸，把林千攸的心看得更是七上八下，十分没底。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千然走到跟前，给贺知予，叫嚣的官大人和一脸沉痛的袁高何一一见礼。袁思源看到林千然，眼中顿时燃上了熊熊烈火，她拉着父亲的手，不停摇晃着，“爹，一定是她，哥哥一定是她杀的！方才在席间，她和自己妹妹发生了冲突，女儿说了几句，她定然因此怀恨在心，干脆把哥哥都杀了！”

对于袁思源这一番没有根据又荒诞可笑的话，林千然也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反驳她。袁思源吵嚷声刚落，便收到了林千攸一记冷冷的眼神，“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弄明白之前，所有的指证都可以称之为诬陷！袁小姐还是慎言的好！”

袁思源在林千攸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但是她素来便讨厌林千卉，眼下看到林家人更是没有半分好感，她便梗着脖子高声反驳，“是她亲口承认簪子是她的！这还不算证据吗？我就说方才林公子怎么会有那般言辞，竟是巧言诡辩说我哥哥不是他杀，原来是为自己妹妹开脱呢！”

文氏再次忍不住流泪，期期艾艾地哭诉，“我可怜的儿啊！你就这样被人害死了，让为娘可怎么活啊！现在真相就在眼前，凶手就在眼前，为娘一定把她手刃了，替你报仇！”

林千攸的怒意直直地往上冒，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几分，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意，让自己不会冲动地对她们动手。这时候，贺知予开了口，“袁夫人，你请先节哀，案情尚未清晰明了，不可就此下断言。袁小姐所言只怕亦是不妥，林贤侄方才所分析的的确是判案时应该周详考虑的细节，就算那些可能不成立，也是要经过排查方可。有些事情，可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袁思源母女被贺知予堵了回去，不敢再多言，只得闷闷地闭上了嘴。袁高何好歹比自己妻女更镇定些，他沉着脸，对着林千然发问，“既然这位林小姐承认了这枚簪子是归你所有，那想来这簪子也不可能自己长脚，无缘无故地跑到小儿休息的厢房里吧！其中究竟有什么内情，还请林小姐说出来，也好让众人评判一番！京兆尹的梁大人现就在此处，你把事情尽数道出，梁大人自然会有公正裁断！”

林千然抬起头来，脸色依旧苍白，她看了林千攸一眼，他的眼神中似乎饱含了很多情绪，其中，便有关切和担忧。林千然看到，心头不觉一阵暖意，但是想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脸上又现出难堪之色。林千然艰难地开口，“这位大人，我可否请您把您的手下屏退？”

这件事，她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听见看见，她的不堪，她的屈辱，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呈现。林千攸拳头禁不住握得紧了紧，一股寒意从头到脚，走遍了全身。她这副形态，这般说辞，屋中又是那般场景，林千攸若是还不能猜出事情的原委，那他，便当真是傻子了……心口一阵盾痛难忍。梁文昭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下子就接收到了林千攸和贺云修两束威慑的目光，他旁的都不敢说了，赶忙把手下的人都遣走。那位师爷想要留下来，也被他轰走了。“哥哥，你……”林千然张嘴，林千攸却是打断她，“这件事既然牵涉到你，我作为兄长，自然要在此旁听。”

林千攸目光坚定，直直地望着林千然，似乎要望进了她的心底。林千然知道他定是不会离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是被一个丫鬟引到这里的。我在丹霞院洗漱更衣完毕，门外的丫鬟便领着我和我的婢女缤纷往前厅走，中途，另一个丫鬟把缤纷引开，我便被她引到了这里。她把我引到屋中，便把门锁了起来，而那时，袁公子便在房里。”

周围一片沉静，静得便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后来……”林千然的声音有点干涩，她缓了缓，方才重新开口，语调平淡，冷静，却又带着一股残忍，“后来，有人，往屋子里放迷药……是，迷情药。”

闻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惊诧又带着丝丝探寻地看着林千然。林千攸的双拳紧紧握着，一股愈加强烈的盾痛把他整颗心都侵蚀。林千然还是觉得有些难堪，她垂着头，顿了片刻方重新开口，“我和袁公子受迷药所惑，险些失去理智。这枚簪子，本是我用来扎自己，以让自己清醒的。袁公子手上的伤，是误伤。”

林千然说完，便伸出手，缤纷含泪替她把袖子挽起，洁白的皓腕上，赫然是一个深深的伤口，众人神色不觉又变了变。“我为保清白，慌乱之下拾起桌上茶具向袁公子掷去，袁公子当场便倒了下去……”林千然咬了咬唇，“我知道屋中有迷香，我不能再在里面待着，所以拿起椅子把门撞破，逃了出来。我慌乱至极，迷香未解，便一直躲在一处隐蔽处，借着冰水让自己清醒。一直到方才我才知道，袁公子，死了……”林千然言罢，脸上现出一抹惨淡的笑，“所以，我也不知道，袁公子是不是我杀的。”

暗处的书寒听了这些，整张脸都变得一片煞白，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不得了了，他们，犯了大错了！他一个闪身，一瞬间便消失了去。书寒一瞬之间便飞到了影绰阁，顾不得敲门便闯进了书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属下犯了大错，还请主子责罚！”

贺子尘从书卷中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着一丝寒意，“什么事？难道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都不顺利？”

书寒心头打颤，就是太顺利了才铸成了大错！书寒声音带着一丝抖意，“属下犯了大错！永君她们，把千然姑娘弄错了，被推进袁敬源房中，中了迷情香的，不是林千卉，是千然姑娘！千然姑娘失手杀了袁敬源，眼下正被京兆尹的人审问……”“你说什么！”

贺子尘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骤然提了好几个分贝，整张脸也不再是之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扭曲到了一起，眼中迸发出一股深深的寒意。书寒感到了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他重重叩头，“属下犯了大错，还请主子责罚！”

“废物！”

“砰”一声，书寒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推向后，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嘴角立时流出血来，胸腔中翻滚着一个汹涌，他强忍着，依旧屈膝跪地，“属下该死！任由主子责罚！”

贺子尘寒意四射，“的确该死！”

他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眼中充斥着红血丝，一时之间，心尖竟然是一片空白，他所有的镇定，所有的智谋，全都被击碎，荡然无存。想到林千然遭受的一切，他心头便如同被狠狠地剜了一刀，盾痛不已。贺子尘有些失神，语气又带着些许冰冷，“她若是有事，就算你们死了，也万死莫赎！”

书寒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心尖一阵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