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然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喊打喊杀声不停地灌进她的耳朵,惹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她透着营帐,甚至还能隐隐看到外面透着的丝丝火光,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涌入鼻尖,让她觉得一阵反胃难受。林千然几乎不敢去想这一场激战的结果。师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的人手充足,他们手上有充足的弹药,这些,都要拜她所赐。师父的胜利,几乎可以说是压倒性的。怎么办?怎么办……她不希望这一切演变成这样,她不希望师父死,但是,更不希望贺云修死,更不想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无辜的人,全都在这场战事中丧命。林千然就在这样的惶惶之中捱到了晚上,捱到夜幕降临。士兵们给她送来吃的,她看到那些干粮,全无半点胃口。但是,她还是拿起来,一点点地啃着,把它们全都咽进了肚子里,一点不剩。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筹谋后面的一切。林千然想问外面的情形,但是依照白天的经验,她问什么,这些士兵没有得到允许,也是不会开口作答,她便作罢了。她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这一整天又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她有些撑不住了,一头倒在简单粗糙的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她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好,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惹得她脑筋发胀,十分难受。她想要醒来,但是眼皮又很重,重得她刚抬起半点,就又垂了下去。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睡得昏天黑地,最后,她是被冷醒的。眼下寒冬腊月,北风呼啸,营帐中只有一张不算厚重的被褥,没有取暖的火盆,她蜷缩睡着,起先是困意战胜了寒意,现在,寒意反扑,战胜了她的困意。林千然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要被冻僵了,身子似乎有一点发烫。她狠狠地掐了下自己,让自己清醒一些,在敌人的营帐中竟然还能睡得这么死,在最不该生病的时候偏偏又倒下了,她可真是够能耐的……她撑着身子要掀帘帐,手却在碰到帘帐的时候顿住了,外面士兵的谈话灌入了她的耳中。“我们这一次,必胜无疑!他们的主帅贺云修在我们主子手下都已经是手下败将,被刺了一剑,又掉进了河中,这大冷的天,就算我们还没找到尸体,那冻也要被冻死了。”
“可你还别说,景王的军队和那禹城军,还真是有些难对付,我们都已经僵持了这么多天,竟然还没有把他们彻底灭了。皇宫也攻了这么多天没攻下,终归是有些不踏实。”
“他们现在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我们的兵力这般充足,他们已经是残兵败将。除非,他们再有几万大军的后备援军,不然,这一局,我们必胜无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林千然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她的脑子顿时嗡嗡嗡一片作响,那些人,方才都说了什么?贺云修,被师父刺了一剑,还掉进了河里吗?林千然浑身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眼下这么冷的天,河水也都几乎结成了冰块,而贺云修,就掉进了这样的冰块里……如若这样,那他存活的几率,又有多大?他们还没有捞到他,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但是这个所谓的好消息,并没有让林千然有半点喜悦。她真的很怕,很怕他们把他捞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冻僵了的尸体,硬邦邦地躺着,无声无息。林千然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间,狠狠地抽泣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她觉得自己手上也沾满了血,自己,也是杀他的凶手之一。就算她再不愿意承认,她也根本否认不了,她流着一半的血,那是南楚后人的血,是母亲身上的血。她更否认不了,她的确是做了很多事情,给师父铺了很多路。那些被炸死的人,有多少都应该归功到自己的身上?她多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师父提什么宝藏,提什么树脂提取之法……她的手紧紧地拽着,紧紧地掐在了自己的肉里,一阵阵生疼。林千然就这样木木然地待在营帐中,她已经不再关心前面的战局,因为,自己关心的人,已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一切,就都这样了吧。他们从知晓这一切,到一步步谋划,试图尽己所能去阻止这一切,到头来,却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爆发,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林千然心想,要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发现那条从绝谷中出来的密道,那该多好啊!至少,他们现在还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无忧无虑。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所谓的如果。林千然的脑袋越来越沉,她已经到了自弃的地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任由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烫,一动不动,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守着她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们的任务,不过是看好她,不让她闹出幺蛾子。而她一两天不吃东西,反正也死不了,便由着她好了。林千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醒了没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她迷糊间感觉有人在她身上扎着针,刺得她有些难受。有人捏着她的鼻子,把苦苦的汤药强行灌进了她的嘴巴里,她有些抗拒,最后嘴巴也被狠狠捏着。好吧,她觉得有点疼,就乖多了。她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昏沉沉的感觉,但是喉咙还是一阵阵发干,发涩,肚子空空的,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林千然睁开眼睛,想要爬起来,守在不远处的士兵看到她醒了,马上就跑了出去,想来是去通知谁。没一会儿,帘帐再次被掀开,林千然看到了风起。林千然的眼睛刺痛了一下,这个时候看到风起,以前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不管怎么说,风起也是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朋友,现在,他们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林千然目光静静地看着他,风起的目光也十分平静,走了过来。“好些了吗?”
风起问。林千然点头,“好多了。”
那个捏着自己鼻子给她灌药的人,想来就是风起吧。林千然的心绪有些复杂,她对他们生不起恨意,只是一种十分复杂难言的感觉,让她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沉默了片刻,林千然开口,“城里的情势,怎么样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感情上的偏袒,只是平淡地询问战况,只想要一个答案罢了。风起的语气也十分平淡,“景王的兵力被我们围攻包抄,他们以许家别院为据点,盘踞其中。原本我们以为必定一攻击破,却未料想,许家倒是事先做了准备,成了铜墙铁壁。他们成了困兽,皇宫中,皇上亦是困兽,他们都耗不起,只要我们多一点耐心,拿下他们是迟早的。”
林千然的心里微微掀起一丝波动,只是波动很小,小得就像是没有出现过。许柏羽回京之后便已经在各方筹谋这件事,许家别院中,也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军火器械,房屋房门等一应物件也都进行了加高加固。许柏羽是很尽职的内应,但是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们原本是可以反扑成功,但是谁又能料到,最后滇南军会杀来,猝不及防地给他们一记当头棒。滇南军的加入改变了战局,贺云修坠河,景王被逼入许家别院,只能采取防卫措施。风起说得没错,依照现在的情势,若是景王或是宫中没有一方能反扑,那他们就只能等着被围剿。“他,捞上来了吗?”
林千然声音低低地发问。“没有。”
林千然的心跳了一下,还没有捞上来,那是不是说明,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的水性很好,这一点,她在谷中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一切都还有希望,他可能已经顺着河道游出了城,他可能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林千然的眼珠子溜溜着转着,有一丝丝光彩在其中闪烁。风起微微抿唇,用一股冷淡又凉薄的语调平静地向她叙述一个事实,“他坠河的时候中了一剑,并不轻。况且河水有多冷,你可以想象,就算他的水性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都绝对不可能再有活命。”
听到这些,林千然的心一点点慢慢地沉了下去。她突然觉得很疲倦,那种疲倦不单单是身体的疲倦,更多的,还是心里的疲倦,这样的感觉躺她觉得整个人都沧桑了起来。正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士兵,他手里端着一个碗,林千然看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这个时候,这种场景,能有这么一碗白粥,其实算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风起端了过来,“要我帮忙吗?”
林千然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吧。”
风起也不勉强,小心递给了她。林千然觉得,这个时候的风起,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但是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这样的立场,林千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放这样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