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他会对一个人那般温柔,那般挂心,我也第一次见他发出了真心的笑。你不能否认,主子他对你,很好。”
林千然心里泛起苦涩,低低地说:“我知道。”
“我刚开始以为,主子对你也不过是一时的心动,但是却没想到,他会为了你,宁愿违背季夫人的意志,直接向皇上请求赐婚。他说,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只这一次。但是……季夫人太残忍了,她不允许主子有任何的感情,不允许他的情绪受任何人的控制波动,最后,她生生地把主子唾手可得的幸福都毁了……”林千然听得心里更是一阵阵发沉,她觉得自己的眼角禁不住酸了起来,十分难受。“那件事之后,主子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是季夫人要求主子娶林家二小姐,他想拒绝,但是,却又怕你再受到季夫人的暗算,他便只能答应。主子原本是打算把你送走,让你远离这一切的纷争,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找你。但是没想到,你却自己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从来没有看到主子比那段时间还可怕,情绪阴沉,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冷和严酷,好像怎么都捂不热,谁都无法靠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加速筹划这些事,我知道,他想要解脱。他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就能彻底解脱了,解脱了之后,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受到任何的束缚。”
“然姑娘,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主子对别人如何,无论他向别人展现了多么可怖的一面,但是他对你,从来都是不变的。虽然他一开始的确是抱着利用你的想法,也的确是利用了你。但是,只有这样,你有自己的价值,季夫人才会允许你在他身边,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留住你。”
风起说到最后,一双眼睛已经变得赤红,双拳紧紧地握着,他最后哽声道:“主子,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人……”林千然紧紧地抓着被子,她的心里一阵阵翻滚澎湃,眼中的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一滴又一滴,最后慢慢汇成了河,汹涌澎湃。她没有任何一颗比现在更心痛,就好像是有人在用刀子狠狠地戳着她的心一样。这样的心痛,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怜惜,还有深深的愧欠。无论师父做了什么,他还是她的师父,师父对她的好,对她的一切都无法磨灭。她知道师父喜欢她,但是却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感情,竟然已经深厚到了这样的程度,深厚得让她觉得心里一阵沉甸甸的,沉得她几乎难以承受。林千然不停地流着泪,流尽了心里的所有苦楚,所有压抑,所有悲痛。风起看着她,目光十分诚恳,“然姑娘,这世上只有你能让主子重新展露笑颜,我恳求你忘了贺云修,回到他的身边,好吗?”
风起的话在林千然的耳边不停地徘徊着,徘徊着,久久不去。忘了贺云修……可是,真的能忘得掉吗?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几乎一闭上眼就能自动在脑中回放,真的能忘得掉吗?放弃师父?可是师父那张苍白的脸马上出现在了她的脑中,让她心里生出重重的负罪感。师父和贺云修两张脸就这样在她的脑中交替回放,把她的脑袋涨得生疼。林千然被这两者折磨得痛苦难言,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最后,林千然把被褥盖过脑袋,逼着自己强行闭上眼睛,逼着自己把脑中的思绪彻底关掉。林千然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着,她觉得这些天,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血肉的行尸走肉,脑子也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过得无比颓丧。她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她只从士兵们送来吃食的次数判断,已经过了三天了。三天,京中的情势还是没有发生逆转,进攻,对峙。对峙,进攻,这样的程序交替进行着。林千然只从自己营帐外守卫的士兵口中得知一些战况,他们不打算再耗下去了,最多明天,就要发动全面的进攻,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准备各种装备器械。从他们的口中,似乎,这一次他们必胜无疑。哦还有,贺云修的尸身还是没有找到,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他们都断定他已经死了,林千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相信他死了,还是活着。林千然就像是在等待判刑一般,也在等待着南楚旧军赶紧发动那一场猛烈的进攻,赶紧结束这一场无休止的战火。不管结局如何,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结局罢了。就像在行刑台上,等待闸刀落下。这夜,林千然格外不安,晚上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失眠中,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帐顶。正这时,她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那马蹄声闷闷的,如同千军万马过境,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林千然心里怔了怔,难不成,师父还有后备援军?今夜,一切都会就此结束了吧。林千然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便爆发了十分激烈的打斗声。隔了这么多天,林千然再次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硝烟味儿,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士兵们喊打喊杀,似乎喊得越大声,自己便越厉害。林千然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坐听他们厮杀,自己岿然不动的程度。这场厮杀,一直持续到了天色泛白,然后又持续到了天光大亮,太阳高升。林千然终于有些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是没睡多久,她便被人摇醒,她睁眼,便看到风起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林千然对上他的眼睛,蓦地就觉得心里一个咯噔,涌起一股十分不详的预感。林千然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师父他……”“跟我走!”
风起不由分说把她拽了起来,林千然慌忙间扯上披风,一边走一边披上,连声发问:“究竟怎么了?”
“你哥哥从戎狄搬了救兵,出其不意包抄京城,给了我们沉痛一击,景王率军趁机反扑,局势反转,我们腹背受敌,难以扭转局势。”
林千然心里一阵惊诧,“我哥哥?从戎狄搬救兵?”
林千然顿时觉得有一种天方夜谭的感觉,这也太病急乱投医了吧。万一戎狄人把南楚旧军打败了,自己却反咬一口,趁机把京城给占了,那哥哥不是引狼入室?但是,哥哥没事,哥哥还好好的。林千然得了这个消息,心里顿时又升起了一股欣喜。风起自然知道林千然现在的这些想法,但是他却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她谈论这些。“现在我方功败垂成,受到内外夹击,主子一定不能有事!然姑娘,我只能用你当人质了!”
林千然被风起拉上了马,然后策马便向战火纷飞的城门狂奔,林千然被颠得有点难受,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上涌,她努力地强压了下去。师父要败了吗?他谋划了这么多年,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了吗?不知怎的,林千然觉得,师父不会在意这个结果,就算是失败了,他也不会在意。因为,这对他而言,便是宣誓着一种结束,一种解脱,一种桎梏他这么多年的命运枷锁的解脱。可是,其他人呢?一直那般苦心谋划的季氏,还有吴用,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又会是怎样的反应?林千然还未及把心里的思绪理清楚,风起已经把马骑入了城门。城门已经被戎狄人攻破,城内一片厮杀,尸殍遍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让林千然胃里再次涌起一股剧烈的恶心,她垂下眼睫,捂着嘴,一阵阵低低地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