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然看到了林千攸,他身穿铠甲,面色肃然,那铠甲珵亮,如同一抹银光,裹着的身影显得愈加清冷锐利。她也看到了在那位传说中的桑月郡主,她同样穿着一身铠甲,面容深邃,是个异域美人。手握银枪的样子整个人英气勃勃,目光锐利无畏,好似所有的敌人都不曾被她放在眼里。果真是一位不同寻常的女子。把她和林千攸放在一起,果真是相当般配的一对。但是……林千然回过神,因为脖子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风起已经把一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林千然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便任由着他这般。“停下!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对她不客气!”
风起高声喊着。林千攸看到了林千然,脸色骤然之间变了。林千然与他目光远远地交汇,林千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一直没有什么波动的心绪在这时候剧烈的翻滚着。她突然涌起一股想哭的欲望,想要抱着哥哥大哭一场。这么久以来对哥哥的思念,担忧,以及愧欠,一瞬之间全都爆发了出来。也许,这就是血缘的神奇吧。林千然也终于没有忍住,她的眼泪簌簌地流着,不一会儿,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叫人见之心里动容。林千攸心里一阵狠狠地扯着,难以言语的心绪涌上心头。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眼中迸发着一股强烈得让人难以抗拒的寒意。“你要是敢动她,我必要你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林千攸怒吼。贺子尘的目光也扫了过来,他目光凌厉地扫着风起,风起只当自己没有看见,依旧坚定地把剑架在林千然的脖子上。“不想让她死,就让开一条道!”
风起喊着,不曾有半点退让。林千然没想到林千攸会这般快地下决断,让戎狄的士兵让出了一条道。郁凡泽看着岳瑾,似乎是说了什么反对的话,但是岳瑾摆了摆手,把郁凡泽的话压了下去。所剩无几的南楚败兵退出了包围圈,慢慢地退出了城区。林千然的目光一直落在林千攸的身上,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林千然被师父一把拉到了他的马前,疾驰驾马而去。身后,南楚士兵一片溃败逃窜,林千攸和岳瑾率人追了上来,林千然只听得他一声大喊:“把人留下!”
回应他的是一串哒哒的马蹄声。林千然没有回头,但是她能听到后面嗖嗖的放箭声,一支支,把那些来不及逃的南楚士兵都射杀倒地。贺子尘的马很快,冷风呼呼地迎面吹着,吹得林千然的脸一阵阵生疼,耳朵也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她低头,便看到了贺子尘身上冒着血,他受伤了。林千然心里禁不住一阵撕扯,抬眼望他,只看到他清瘦的侧脸,双唇抿出了一个十分冷冽的弧度。师父能逃得掉吗?林千然茫然地望着前面,思绪纷杂找不到头绪。她猛地听得背后“轰”一声巨响,豁然回头,便见得方才他们经过的那一座桥被炸毁了,生生地把背后的追兵阻隔,也把那些来不及过桥的南楚士兵阻隔在了死亡边缘线上。林千然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林千攸有没有被炸伤,但是入眼的却只是一片茫茫烟雾,林千然觉得心口紧了一下。林千然抓了抓他的手臂,眼中噙着着急,但贺子尘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转头不停地往后看着,想要看到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们炸断了桥,成功拦截了追兵,所以,他们是要顺利地逃脱了吗?正这时,贺子尘却慢慢勒住了马,林千然转过头,目光却在一瞬之间定住了,一股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全身。是贺云修,竟然是贺云修!林千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呆呆愣愣的,一时之间忘了该如何反应。他面色有些惨白,但是看不出身上受的伤,让林千然无从判断他的伤势。他的身后跟着一对人马,旗面猎猎招展,上面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林”字。林家军,竟然是被皇上遣散了的林家军!林千然听得上方传来了师父略带些许冰冷的声音,“假装受伤,冒险从水道潜出搬救兵。看来,是小看这个弟弟了。”
是计谋,是背水一战的计谋。滇南军的突然搅局,让景王陷入被围困的境地,这时候,唯有再寻救兵,方能破敌。林千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林家军重新召集,但是现在,眼前的确集结着这么一对人马,人数不多,却也能进行最后的一击,最后的反咬。林千然下意识地想下马,但是却被贺子尘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同时,她感到了来自身后的一丝寒意,林千然的身子不觉微微抖了一下。贺云修双眸炯炯,神色间带着沉肃,目光定定地落在林千然的身上,确定她无事之后,方才转向了贺子尘,声音沉静,“把她放了。”
贺子尘的眸光冷意骤现,“若是我不呢?”
贺云修唇角平直,五官锐利,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腾腾杀气,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你没有选择。”
贺子尘微眯着眼睛看着贺云修,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他输了。但是,输了又如何?那场战事的胜败,本就不是他在意的。他在意的,是林千然,从来都是。贺子尘低头看了一眼林千然,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脑袋上抚着,每一下,都充满了柔情,语气轻柔,“阿然,你来选吧。”
林千然抬眼,对上了他那双好看的眸子,也对上了他眸中的深浓情谊。林千然突然觉得心口又凝滞了一下,一股沉甸甸的感觉涌上心头,压得她心头一阵难受。“师父……”一刹那间,八年前的场景又涌上心头。如清风霁月般的师父,还有如街头乞丐的她,他有多高贵,她就有多低贱。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对还只有十几岁的风起说:“把她带走。”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林千然走进了他的生活,彼此照亮着对方,温暖着对方。这样的情谊,不论经历了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又把目光投向了贺云修,从他饱满的额头,到炯炯的双眸,从俊挺的鼻子,再到紧抿的薄唇……他的音容笑貌闯入她的脑中,有意找茬的他,插科打诨的他,欠扁无赖的他,还有温柔似水的他,体贴入微的他……想着想着,她的心便禁不住狠狠地刺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贺云修,你希望你放了师父!”
贺云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林千然拽了拽拳头,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隐隐发颤,“我是自愿做他的人质,我求你,放了我师父。”
贺子尘的眼睛亮亮地望着林千然,他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马上要迸发出来,把他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紧得林千然觉得一阵阵生疼,而贺子尘却好像在握着最珍贵的稀世珍宝。贺云修看着他们,他的拳头紧紧地拽着,发出咯咯的响声,他整张脸几乎扭曲,眼中含着各种复杂的思绪,几乎要喷出火来。“好个深厚的师徒情谊!那你可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置我于死地!当时他可想过要放过我?”
林千然的眼中闪动着微微泪光,带着满满的无助和矛盾。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八年前,师父救了她一命,如今,她也想救师父一命。就,当是结束这场师徒关系前,自己能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当做是给这八年的债,做最后的了断。这之后,他们师徒情分走到最后,她想要的,只是这样而已。林千然低低哽咽,“他是师父……也是你的大哥……”“他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想过他是我大哥?你的心里,就只有你师父,就全然不想想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就在几天前,他多少次想要杀我!若不是我命大,你现在还能见得到我吗?”
“你可知道,若不是因为他们,我娘,我祖父祖母全家,就不会死!他是我大哥,更是我的仇人!”
贺云修浑身迸发出一股逼人的寒意,他盯着林千然的目光像是啐了毒一般,狠狠地剜着她,一字一句的质问,更是深深地叩在她的心口。“算我求你……”她这般卑微的态度,深深地刺着贺云修,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像是天空中横劈下的一道惊天雷,打得贺云修七零八落。贺云修眼中的寒意如同冰川上破裂的冰块一般骤然尖锐,声音沉沉如冷水倾泻,“休想!”
她越是这般为他求情,他心里便越发恼火,越是不肯轻易地放过。林千然深吸一口气,直面着她,“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只要我提出,你就要无条件答应。”
林千然的一字一句生生地敲进了贺云修的心里,他眼中再也掩藏不住深深的失落和痛楚,他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声音中也带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凉意,“所以,你现在,就要把那个机会用掉,希望我放他?放了这个屡次要杀我的人?”
林千然知道自己心里很痛,但还是沉沉地点了头,那一下,重得她几乎再也抬不起头来,再也不敢去面对他的眼睛。贺云修彻底暴怒了,“你的心里,就半点不为我担心,就只挂着你的师父!”
“那我算什么!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上次便是如此,你的心里眼里就只有你的师父,你一生都不会背叛,不会辜负的人只有你师父!所以我从头到尾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就是那个可以随时准备抛下,准备辜负的人,对吗!”
贺云修的爆喝过后的一瞬间,好像空气凝固了,静得可怕,只有簌簌的雪花,纷纷飘着,落满他们一身。林千然摇头,一边摇头,眼泪一边簌簌地流。“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是你,师父是师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还师父一条命,还清师父的恩情,仅此而已,为什么他不明白?师父一直是横埂在他们之间的软刺,她现在,只想用这样的方式,把这根软刺拔掉,让他们纯粹得只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