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主动出到院子,院子的景致很是不错,一条曲径通幽的抄手游廊在假山阁楼间回旋,把这料峭的初春勾染得更显层次。廊下挂着一溜红纱宫灯,把浓黑的夜染成了淡淡的一层水红。师父可真有本事,在这琉球藩国,都能事先购置下这么漂亮别致的宅院,院中上上下下的人手也都不少。林千然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有点浪费了这般好景致。一路闲庭信步,心情开朗了不少。正这时,她骤然听得一声“砰”的声音,林千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声音,林千然提了一口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声音是……林千然没有多想,她循着声音飞身而去。那声音,是从隔壁的院子传来的。林千然轻巧落在院中,满怀警惕。但是整个院子全无侍卫,空荡荡的一片。林千然循着正厅,光亮最强的地方而去。她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紧张,甚至兴奋,她期待着她的发现是真的,同时,又有些惶惶然。她贴在门上,要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但是,下一瞬间,她的脑门上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硬邦邦的,没有什么温度。林千然的心骤然漏跳了半拍。“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透着冰冷和疏离,还有一股子凉意。林千然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抵在自己脑门上的玩意儿,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有热泪盈眶的冲动。实际上,林千然已经哭了,她的眼中盛满了激动,心酸,还有各种难以说清道明的复杂思绪。她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眼泪弥漫了她的视线,也让她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她只知道哭,她这个时候,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苏怀生有点莫名其妙,眼中的冰冷也在她的哭泣中变成了迷茫。大约他是遇上了一个疯女人了。苏怀生正想要问清楚林千然的来历,屋子里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怀生,外面是什么人?我不是说过不要让任何外人来的吗?”
苏怀生开口解释,“师父,这人徒儿也不认识,她自行闯入,不知意欲何为,徒儿正待好生审问。”
“赶出去。”
老人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吩咐。林千然却死死抓住苏怀生的手,她渐渐平复了情绪,声音依旧带着一股子激动,“我,我是你们的同类人!我认识你手中的东西,它叫手枪……”苏怀生皱着眉,脸上没有林千然预想中的激动,苏怀生有些嫌恶地扯开林千然的手,“你认识又有什么稀奇?那些洋鬼子用枪也不是什么稀奇。”
林千然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下轮到她惊讶了,“洋,洋鬼子?”
林千然惊诧不已,这里,怎么会有洋鬼子?林千然理了理脑中的思绪,对琉球的历史也过了一遍,总算有了大致的判断,在历史上,琉球台湾的确是有被洋人统治占领的经历。所以,现在,洋鬼子手中也是有了枪的?所以,她之前的所有期待,全都是空欢喜一场?林千然心中大失所望,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你,真的不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你真的只是琉球土生土长的人吗?”
“我当然是琉球人,什么从很远的地方来,你这疯女人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上这儿来寻亲来了吗?”
苏怀生很不耐,显然,他是个坏脾气的男人。林千然听得他这般言语,心知是自己会错意了。她没有把话挑明,但若这男子真的和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她这么一说,他自然就会明白。林千然再看这男子,容貌立体粗犷,面盘黝黑,手上磨着一层老茧,显然是在当地风吹日晒之下的痕迹,当真是当地人的显著标志。林千然满心失望惆怅。苏怀生皱着眉,正要把她赶走,屋子里就传来了师父的声音,“怀生,让她进来,为师有话要跟她说。”
苏怀生和林千然都愣住了,苏怀生脸上现出了古怪的神色,在林千然的脸上瞄了好几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打开门,把林千然让了进去。林千然心里暗暗犯嘀咕,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既然都已经来了,那就进去瞧瞧又何妨?她刚走进去,整个人就呆愣在了当场。她眼前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军工厂,满眼都是齿轮轱辘,咿咿呀呀地转着。这一切梦幻得像是童话一般,让她感到不真实。船,那是现代游轮!还有,铁路,火车……林千然吞咽了一口唾沫,目光转而搜寻着屋子里的另一口喘气的人,她极其需要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测,就算再次失望,她也要开口问个明白。林千然看到了那个老人,他脸上层层叠叠尽是皱纹,整张脸就像是最苍老的老树皮,双眼凹陷,像是暮秋的枯叶一般,岌岌飘零。林千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脚上,没错,他无法站立,眼下正坐在一辆极具现代风格的轮椅上,缓缓向她驶来。林千然和这老人深深地对望着,两人的目光看似平静,但却又似乎蕴藏着无限波涛。在他那双浑浊的双眼中,林千然似乎能读到了很多难言的沧桑和悲苦。这时候,林千然心中只飘过一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琉球最大造船厂——巨轮造船总局的大佬,苏惊生苏老破天荒地收了一位女徒弟,并把东厂分局划归她管辖,此人名唤木可雕。木可雕新官上任,引得众人纷纷不满,但她却凭借先进的管理理念,超强的外商沟通能力,以及后来居上的专业技能迅速地为造船局挣来了一笔丰厚收入,她凭借此局一战成名,迅速站稳脚跟,甚至一直对她颇为排斥的苏怀生,也对她改变了看法。至此,木可雕与西厂分局苏怀生并驾齐驱,成为巨轮造船总局的两个总舵手。两年后,苏惊生病逝,巨轮造船总局正式由苏怀生和木可雕接手经营。同年,琉球传来了大元朝的消息,南楚旧人再度集结,欲用弹药炸毁京城,最后被大元军剿灭,所有谋事之人,全都被处死。中原沉浸在疯狂的剿灭南楚旧人的行动中,所有与南楚旧朝相关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整个中原霎时一片腥风血雨。又是一年,文和帝因病驾崩,太子岳瑾登基,国号安显,帝王封号肃宗。新帝的即位,那一场轰烈得让人闻风丧胆的剿楚行动终于画上了句号。只不知,这惶惶的人心,要多久才能彻底平复。林千然听着这些消息,抱着怀中的幼童,望着那遥远的地方,心中满腹惆怅。这一场屠杀结束了,可是,他们这些勾结南楚的逆犯,真的还回得去吗?那个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今生还能再见到吗?怀中稚童不懂母亲心中的哀伤,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手指粉粉嫩嫩,捏上去柔软极了,让人不敢用多一份的力气,生怕不小心给捏碎了去。女孩却丝毫不怜惜,一个劲地把手指往嘴里强塞,吮吸,唾沫星子流了满嘴都是,却依旧不亦乐乎,乐得咯咯地笑。林千然被她的笑声引得回了神,有些无奈地拿出手绢为她擦去脸上的唾沫,眼中盛满了怜爱。女孩名叫念之,贺念之。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