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显三年,六月,琉球。巨轮造船总局贵宾室中,几个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的人正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跟对面的女人侃侃而谈。与他们相对而坐的妇人面上挂着浅笑,手中拿着一份文书,一边与他们相谈,一边写写画画,神态谦和,语气却丝毫不曾退让。商谈许久,双方终于是放下了文书,脸上现出了轻松惬意的笑,一并走出了贵宾室。泰森脸上挂着笑,“木,你可是我在华夏交到的最值得的朋友,也是最智慧的合作伙伴,跟你聊天,总让我觉得自己在跟来自未来的智者对话,跟你做生意,也十分爽快。”
林千然心里微微窘了一下,心道,你的心里感觉可真准,我可不就是来自未来的吗。泰森神色慨叹,“而且,你们的造船技术,为什么总是这么领先?实在让我望尘莫及!”
林千然心里得意,嘴上也不谦逊,“那是因为我们中华民族的人民智慧了得。”
泰森见她这般自卖自夸,脸上也现出些许揶揄,两人相视而笑。五年来,林千然的英语口语突飞猛进。这项在二十一世纪极其渴望的技能,却在穿越之后实现了。她不仅没有猜中结尾,过程更是完全没料到。正这时,另一个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走到林千然的脚边,拉上她的手。小姑娘也就三四岁的年纪,长得粉雕玉琢,粉粉的脸颊明艳水嫩如蜜桃一般。梳着俩花苞髻,髻上簪着盘花镶珠金簪,胸前垂着的小辫儿编得甚是精致,越发显得俏皮可爱。她眉眼弯弯的笑着,嘴里脆生生的往外蹦着流利的英语。“泰森叔叔,我娘要去做饭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聊吧。”
泰森乐呵呵地摸了摸念之的脸颊,笑眯眯地问:“那我可以在你家吃饭吗?”
念之不客气地摇头,一本正经言道:“不行,你是同行,我娘说了,同行是冤家。”
泰森乐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泰森最后看着林千然,“木,我的商队过几个月要去京城,你想回去了吗?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捎上你们。当然,你们肯定也可以做自己的船回去,但是,你知道的,这是我的诚意。”
林千然心头蓦地咯噔一下,眼中现出一阵惘然。最后,她定了定心神,语气淡淡,却还是掩饰不住其中的苦涩,“谢谢你,不过,我暂时不想回去。”
泰森松快地耸耸肩,“好吧,随你。”
泰森走了,林千然有些失神地愣怔着,心口觉得某个地方空荡荡的。念之拉着林千然的手摇晃,“娘!该去做饭了!这里留给他们看就好了!”
林千然被她连拖带拽,思绪被拉了回来,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神色,不觉笑骂,“真是个小吃货!”
念之玉蕊娇花似的脸更笑得灿烂,略带着些许狡黠,“不是念念饿了,是师公饿了!”
林千然知道她的把戏,只摇了摇头,懒得拆穿她。顺利把林千然哄进厨房,念之便一蹦三跳地寻师公去了。贺子尘穿着一袭绛紫色的华衫,腰上系着同色系的丝绦,勾勒出好看的线条。湿热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和发丝,显得高雅又俊逸。只他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贺子尘笑看着蹦蹦跳跳朝自己奔过来的女孩,神色间俱是满满的暖意。念之扬着笑脸脆生生地喊道:“师公。”
贺子尘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眼中突然便晃过了另一个人的样子。真像啊,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特别是在这笑起来的样子,像得无以复加。只不知,阿然每每看到她与那人这般神似模样,心里会不会波澜迭起……晃神间,念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伸出了软乎乎的小手牵住了他干瘦的大手。“师公,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去躺着,不然一会儿再生病了,又要吃好多好多苦苦的药。”
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贺子尘不觉轻笑,她总是这般表情灵动,能把他低郁的心情轻易地拉回来。原本他已经是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活头,但是没想到,这个小东西,却给了他很多活下去的动力。看着那么一小团的东西慢慢长大,变成了现在这个灵动活泼,爱说爱笑的小女娃,他一直孤寂的内心终于得到了宽慰。他舍不得离开,那么开心快乐的小女孩,他怎么舍得?所以,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她已经长成了四岁,他还强撑着。贺子尘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怕,他能陪她的时日,真的不多了。他笑着,声音低醇温厚,“师公在屋子里躺太久了,想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不会生病,念念不用担心。”
念之小大人的模样,“那我扶着师公,这样师公就不会摔倒了。”
贺子尘低低言道:“我们念念真乖。”
念之昂着小脑袋,十分骄傲言道:“那是自然!”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晌午天气燥热,贺子尘觉得身子有些发虚,便与她在榕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念之是个小话唠,从头到尾嘴巴便没有停过。“师公,我给你背三字经吧!我可厉害了,都已经学会了。”
“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念念背得真好。”
“师公,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从前……”“……呵呵,念念讲得真好。”
这么冷的笑话,是谁给小姑娘讲的,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师公也讲一个。”
“师公不会讲笑话。”
贺子尘内心是抗拒的。“那我们来猜谜语吧,师公一定很会猜谜。”
念之眼珠子亮晶晶的。贺子尘点头,猜谜,凭借他的才智,自然是能够轻巧应对。“好,那念念就出题了。比大象小的动物是什么?”
贺子尘怔了一下,“兔子。”
念之:“错!是小象!”
贺子尘:“……”念之:“怎样最快地把冰变成水?”
贺子尘:“撒盐让它融化。”
念之:“错!直接把‘冰’的两点水去掉不就可以了吗?”
贺子尘嘴角抽了抽,这,也可以?好吧,再来。念之:“我想要用黑笔写出红字,要怎么办?”
贺子尘摇头,“除非会变魔术。”
念之咯咯笑个不停,“师公可真是个大笨蛋,直接写个‘红’不就可以了?我又没说‘红’是红颜色。”
贺子尘:“……”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难道,脑子真的钝成这样了?念之连连得胜,满脸都是笑意,她清了清嗓门,“好吧,那我就出一个简单一点的。”
贺子尘眉眼禁不住又抽了抽,简单一点的,当真很简单吗?他觉得又是一个陷阱。“我娘说,打一个喷嚏说明有人想你,打两个喷嚏说明有人在说你坏话,那打三个喷嚏说明什么?”
“……既有人向你,又有人在说你的坏话?”
贺子尘试探性回答。“错!师公真笨啊!真是太笨了!这说明你伤风了嘛!”
“……阿嚏!阿嚏!”
贺子尘连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念之率先咯咯笑了起来。看来这个理论还真不假,她刚说了师公坏话,师公马上就打了两个大喷嚏。贺子尘深刻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鄙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徒儿好好谈一谈,没事净教孩子这些怪里怪气的问题,平白地把这么一个好姑娘教坏了。念之笑得欢畅,一双眼睛完成了两弯下弦月,光是看着她笑,便让人心情畅快舒爽。唔,他的宝贝徒儿还说过一句话,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所以,他的这个女孩,今后的运气,也一定不会差,她一定能过得很好,很好。贺子尘的眉眼间都染上了柔和,“念念真聪明,师公是笨蛋,一个都答不上来。”
念之停住了笑,蹬着小短腿从石凳上爬了下来,屁颠屁颠地凑到贺子尘的身旁,她抓住贺子尘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师公,虽然你有点笨,但是,你不要气馁,念念不会嫌弃你的,以后念念慢慢教你,一定让你跟念念一样聪明伶俐。”
贺子尘嘴角又抽了抽,认真点头,“好,以后师公,就靠你了。”
念之接到了重量级的任务,十分深重地点头,“嗯!”
念之歪着小脑袋做出思索状,“不过师公,念念最近老是打喷嚏,是不是有人在想我?会不会是爹爹在想我呢?”
贺子尘的神色顿了顿,泛出些许异样。他轻声问,“念念想见你爹爹吗?”
念之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贺子尘不明所以,疑惑看她。念之神色有些许异常,她低低嗫嚅,“娘亲不让我在师公面前提爹爹的。”
贺子尘的神色又微微变了变,心里一阵翻腾,隐隐泛着些许苦涩。他扯出一抹笑,“没事儿,念念跟师公说,师公不告诉你娘亲。”
念之睁得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似乎是在衡量判断。她犹豫了片刻,最后摇头,“可是娘亲说了不能跟师公提,她说我要是在师公面前提起,师公一定会不开心,不开心的话身体就会不好,然后就要喝很多很多苦苦的药。念念不想让师公喝药,所以,不能跟师公说。”
贺子尘闻言,心口又是一阵刺痛,眼睛泛起一股涩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