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明轩一早就来了索阑院。姜洛心情不好，正懒懒地靠在榻上不愿动，听得春杏的话，闷闷道：“表哥来做什么？”

春杏也察觉了姜洛的低落，说道：“姑娘，是不是你和表公子吵嘴了？”

春桃过来道：“姑娘，有什么话还是说开了好，你这样闷着，没的只憋坏了自己。”

姜洛还是不动，只用食指划着圈：“叫他走吧，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春杏道：“姑娘可别受了委屈！这还没有成亲呢，姑娘就因为表公子心里不痛快，将来可怎么办呢？”

姜洛道：“我何曾受了委屈，可别冤枉了表哥。”

春杏还要再说，被春桃扯了扯袖子阻止了。春桃蹲下来，在姜洛耳边轻声劝道：“姑娘，没有人能钻到旁人心里去看，你这样憋着，恐怕表公子那里也是一头雾水，不管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应该把话说明白了才好，如若不然，这般长久下去，一点小事也变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正是这个话，”春杏道：“姑娘，表公子可是要回江南去的，等他走了，可没了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姜洛慢吞吞坐起来：“真是吵闹！好了，就听你们的，快给我拿衣裳去！”

一时姜洛穿戴好，去了偏厅见宋明轩。宋明轩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表妹睡得好么，早饭吃的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姜洛有些不落忍，打起精神笑道：“表哥来的这样早，可曾用过早饭？”

宋明轩点头：“表妹，我看你喜欢看话本，我听说南城有一家书铺卖的话本子极好，不如我陪你去买几本？”

姜洛看的话本子大多都是姜庆海从他自己的铺子里拿回来的，此刻听说别的书铺也有好看的，姜洛便起了几分兴致。见姜洛答应，宋明轩就高兴起来，他知道自己惹了姜洛，虽然其中的因由他始终琢磨不出来，却生怕姜洛就此不理会自己。姜洛先叫人去知会宋氏，然后略微拾掇了一番，就和宋明轩走出了索阑院。两人走在抄手游廊里，迎头遇见了姜苌。姜苌抿嘴笑着，上前道：“妹妹这是要出门去？”

宋明轩不好和姜苌靠近，又以为她们姐妹两个要说话，与姜苌见礼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姜苌扭头看了看宋明轩，转过头来贴近姜洛，低声道：“妹妹真是好眼光，居然找了这么一位做夫君，不知妹妹是傻了还是病了，放着满京都的权贵都不要，反而只选择了一个没出息的商户。”

她目光里的讽刺显而易见，语气更是阴阳怪气得厉害。姜洛听完，脸上绽出个甜美的笑容来，她学着姜苌的样子，也压低了嗓音道：“堂姐今早儿梳妆了么？”

姜苌一愣。姜洛接着道：“你回去好好儿照照镜子，怎么脑门上顶着三个大字就出来了呢，亏得这是见了我，还肯好心与你说一声。”

姜苌愈发不明白，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脑门。姜洛笑得更深：“别擦了，这三个字一辈子都会跟着你，剥了皮也去不掉。”

姜苌忽然悟道，姜洛这话不是好意。姜洛施施然迈步，一面抬脚一面说道：“讨人嫌。”

“你！”

姜苌气冲头顶，正要回嘴时看见姜洛回头。姜洛直视着姜苌，提高了声音道：“你真是讨人嫌啊堂姐！”

春杏紧跟着姜洛，将姜苌恨恨的目光隔开，同时还不忘给了姜苌一个白眼儿。宋明轩诧异地望过来，却不大敢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姜洛也不解释，只是道：“走吧。”

见姜洛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宋明轩才放了心，他现在一心只想哄得姜洛高兴，哪里顾得上一个不相干的姜苌。宋明轩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姜洛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陷入纠结。是她对未来的夫婿期盼太多，所以对宋明轩不满么？认真计较起来，宋明轩并没有什么缺点，也算是通情达理的老实人。姜洛一路胡思乱想，与宋明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也就到了那要去的书铺。进去翻了翻摆着出售的话本，姜洛就没了兴趣。都是些女子要以夫为天，或者为了家婆做出种种牺牲的贤妻孝媳的故事。倒是宋明轩道：“表妹多买些，闲来也好打发时间。”

姜洛打开一本放到宋明轩手上：“表哥觉得这故事好看吗？”

宋明轩扫了一眼，刚要说好又停了口，看着姜洛道：“我都听表妹的，表妹说好自然就好，若是表妹瞧着不好，那就是不好。”

姜洛只觉得意兴阑珊，说道：“我没什么想买的，咱们走吧。”

宋明轩听了一愣，追着姜洛道：“左右是出来了，咱们就多走走，表妹还想去哪？或者我陪你去买脂粉？”

姜洛想要拒绝，开口时却被一人抢了先。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们面前响起：“明轩哥哥，是你？怎么这样巧！”

姜洛听得一个激灵，她再看眼前俏生生站着的女子，便用力眨了眨眼。怎么是吴亦薇？宋明轩也是意外，反应过来后说道：“吴姑娘，真是巧了。”

姜洛的目光在宋明轩和吴亦薇之间转了一遭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分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会认识？宋明轩一派坦然，对姜洛道：“表妹，你还记得吗，我那次访友时险些撞到了一个姑娘？就是这位吴姑娘。”

吴亦薇眸光闪了闪，笑道：“怕是明轩哥哥不知，我和姜姑娘是认识的。”

“我们的确是认识，”姜洛说完转向宋明轩：“表哥和吴姑娘还有话要说么，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我们没有话说，”宋明轩马上道：“表妹，咱们一起走。”

姜洛不喜吴亦薇为人，半点不愿与之寒暄，宋明轩也似乎不想逗留，但他走出一步去却又转头。他拧着眉道：“吴姑娘，你我到底不熟，你还是莫要叫得这样亲热，万一惹了误会就不好了。”

吴亦薇见宋明轩转头，本来是笑吟吟看着他的，听得宋明轩这样说，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姜洛颇觉好笑。待两人上了马车，宋明轩马上道：“表妹，你听我解释，我与她不熟……”姜洛打断他道：“表哥不必解释，我认识吴亦薇，大约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没有别的心思。”

宋明轩举起手来：“满天的神佛都看着呢，我可以起誓，我心里只有表妹一个，从我懂事起，就期盼着能够和表妹成亲的那一天了，莫说是这个吴姑娘，就是拿十个吴姑娘来换，也不抵表妹一个。”

姜洛倒是头一次看见宋明轩这般急切，不过他愈是急切，就愈是证明他的一颗真心。姜洛不自禁地按了按心口。甚至她仔细感受了一会儿。那里并没有预期的感动。马车渐行渐远，吴亦薇恨恨地看着却无可奈何，她有心骂两声解解气，却碍着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她做不出那引人围观的行径来。自心底里，吴亦薇还把自己当做一个侯门千金，不肯让这些平头百姓看了笑话去。马车里，姜洛觉得气闷，就往车窗外探头去看。吴亦薇的身影已经成了小小的黑点，姜洛却突发奇想。今日和表哥在此处遇到吴亦薇，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有表哥险些撞上吴亦薇的那一次，都是凑巧？姜洛就问道：“表哥一共见了吴亦薇几次？你别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吴亦薇很有心机，我怕你中了算计。”

宋明轩扳起手指数了数：“算上这回是第四次，你也知道的，我除了陪你出来，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多，也不知为什么，总能够巧遇到她。”

“这就是了，”姜洛道：“你才出来几回，怎么总能有这样的巧事？不说是茫茫人海，偌大的京都，为何哪哪儿都有她？我猜着，多半是她不怀好意。”

宋明轩吃了一惊：“我能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表妹可别吓我。”

姜洛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宋明轩，笑道：“表哥也是一表人才的少年郎，怎么就不值得被算计了，说不定，她就是图你这个人呢。”

宋明轩急忙摆手：“可别，我最怕沾染这个，祖母知道了，定要打断我的腿。”

姜洛道：“何至于就吓成这样，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总不能强抢了你家去，你下回防范着些，莫和她两个人单独相处就行了。”

宋明轩连声道：“是，是，我一切都听表妹的，表妹怎样说我就怎样做。”

又是这句话！姜洛轻松下来的心情瞬间就跌落了回去。她认真盯着宋明轩的双眼，郑重道：“表哥，就是做了夫妻，你我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我不需要你事事依我，你多问问自己的心，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好么？”

宋明轩迟疑起来：“表妹不喜欢我听你的？可是，你不是说羡慕祖父祖母的感情么，我看他们之间，就总是祖母说了算啊。”

那根本不一样啊，外祖母虽然长了皱纹生了白发，可在外祖父眼里，外祖母依然是个需要被用心呵护的弱女子，所以外祖父对外祖母总是用哄人的语气说话，然而真要遇上大事时，外祖父会用肩膀扛起一切。那个时候，反而是外祖母对外祖父言听计从。外祖父就像是参天大树，外祖母则是树下的藤萝，他们相互依靠，也相互扶持。那样的相处方式，才是姜洛羡慕的。她要怎么说，才能让明轩表哥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