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村里人就笑了，有的人甚至连眼泪都挤出来了，没有笑出眼泪的也会抹点口水什么的，在眼睛上装出流泪的样子。大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不同场合朗诵这段台词，村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复习着大笑，就好像父亲会在每晚讲那个故事一样，从来不觉得老旧厌烦。

偶尔，村里人也会说一些与那个故事有关的话：“骗子，这次县城有没有起火啊，你又救了几个人啊？”

父亲不答话，周围的人却笑了；他们只感到快乐，至于痛苦，他们是从未想过的。

秋收后的田野一片空旷，老鼠也多了起来，于是有人便抓了老鼠，在尾巴上浇上油，划一根火柴，“刺”地点着了。老鼠负着剧痛四处乱窜，痛苦的尖叫声吓得鸡鸭唯恐避之不及，连狗都不敢哼一声，只有当老鼠挣扎着死去后，才敢呜呜咽咽地哼几声，似乎在企求人类不要把这种游戏加之于它身上。这个时候，人往往是最开心的，他们开心地大笑，指指点点，不可一世。

刘悦的遐想被小女生张琪给打断了，她递过来一张字条，对着刘悦微微一笑，就把头扭了回去。刘悦被那抹笑勾得心里荡漾，麻麻痒痒，好像有一只蚂蚁从心口爬过。自从喜欢上她以来，他就觉得小女生的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

借三百块钱，可以吗？还有，谢谢你为了我打架。

字条上的字写得很秀气，很好看，纸也带着香味。刘悦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同桌，还好，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武侠小说，根本没朝他这边看。刘悦将字条藏在一本书里，然后换了另外一张纸，写道：可以，可是我现在没有。下个月可以吗？

刘悦很想把打架的真实情况说一下，可是她这么写，明显是很高兴他为她打架，也许，这一场架把小组长的苦心经营全捣毁了。想到这里，刘悦高兴起来，用笔轻轻地戳戳张琪的后背，把字条递了过去。

张琪很快就回了话过来：好的，谢谢你哦。

这时，同桌朝刘悦这边看了过来，问道：“那是什么？”

刘悦慌忙藏起字条，说：“没什么，没什么。”

同桌虽然狐疑地在草草身上晃了几眼，但终究没有追问，草草也放下心来。

一直到晚上，刘悦都在思考下个月怎么给小女生三百块钱。这对于家境并不富裕的刘悦来说，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每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容易头脑发热，既然自己答应了下来，就一定得想办法弄给她。

刘悦在床上翻了个身，月光亮堂堂的，背光处的阴影深不可测，就好像人心。

刘悦想，父亲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没有他这个听众，他是否还在讲着那个故事？刘悦想起父亲讲故事前总会喝一口水，清清嗓子，然后抑扬顿挫地讲述。

新婚不久，父亲因为在外地当火车扳道工，快年底了，结了账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买不到普通客车的票，他只好花高价买了张豪华大客车的票。只要能早一点回家，多花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幸好车窗是封闭式的，没有一丝寒风挤进来，车子里的温度渐渐地高了起来。司机和乘务员是对夫妻，两人感情似乎非常好，卿卿我我，毫不在意旅客异样的眼光。偶尔有乘客晕车，乘务员也会捏着鼻子、皱着眉头扔个袋子过来。

坐长途车人特别容易困乏，所有人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浓烈的烟火熏得清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车头突然起火，瞬间蔓延到了前舱。司机和乘务员在起火的瞬间就已经顺着驾驶室的车窗跳了出去。但此时，火势很大，人们根本靠近不了驾驶室的车窗。而唯一的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怪不得乘务员也从驾驶室旁的窗户跳出去，原来她知道那门是打不开的。

透过窗户，司机和乘务员站在离客车远远的地方，他们俩呆呆地看着，不知道是逃还是不逃。

父亲跳了起来，和其他男人一样，用拳头、用脚使劲地砸车窗，却丝毫没有用。父亲眼看着火一步步地蔓延过来，忽然想起自己的包里有把斧子，慌忙掏出来，一路砸了过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很是清脆，窗户一扇扇地被砸碎，人们争先恐后地跳了出去。

父亲环视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不敢多作停留，急忙跳了出去。

父亲刚跳下车，就听到一个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叫：“我儿子还在里面。”

父亲一边在心里怒骂这个只管自己逃命的妇女，一边脱下外套，盖在有点烫的窗沿上，爬进了车里。

还好这时孩子正在大哭，很容易就找到了。父亲抱着孩子跳出来，妇女连滚带爬地过来，跪下哭道：“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司机和乘务员大喜过望，扑通一声也跪下了：“大哥啊，要不是你，我们夫妻俩今生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客车爆炸的声音淹没了司机的声音，只是他们夫妻俩堆起的笑脸在火光的衬托下尤其分明。

客运公司的领导很快就赶来了，他们拉住父亲的手嘘寒问暖，最后小心翼翼地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会答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