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热血沸腾，想想自己都二十二岁了，都娶了老婆了却还没入团，实在是遗憾。不过看来这个问题现在可以很轻易地解决了。

“你们能否给我家乡团组织写封感谢信，为我入团创造个条件。”

领导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人，马上拍板：“好，您放心，不到三天您就能收到信，而且我们还要送奖状到你家乡政府表示感谢。在这里，请让我代表党、代表人民、代表我客运公司全体员工、代表全车的乘客，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刘悦到现在也分不清这个故事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父亲的臆想，但是据村里人说，父亲当年是积极分子，想入团都想得快发疯，但由于屡屡受阻，备受打击，由此编造救人的故事也是情有可原，合情合理。爷爷也曾想带父亲去县城的医院检查一下，但都被父亲拒绝了。

“仔，跟我上县医院检查一下。”

“不去，我又没病，干吗去浪费那个钱？”

“去检查一下脑壳。”

“医生不是说了吗，我只是脑壳碰到石头上的尖角，虽然脑壳里有些部分被撞肿了，挤占了一些地方，但医生说不碍事的，一点点嘛，不要紧的。”

这样的对话在爷爷和父亲之间出现过很多次了，爷爷总是不放弃自己的想法。除了父亲自己和他嘴里的那个医生，所有人都认为父亲被那块滚下来的石头撞傻了。在傻子面前，所有人都会变得聪明起来。

爷爷是条汉子，他容不得自己的孩子说谎，可是当村里人当着他的面调戏父亲的时候，他却只能沉默。他不愿意相信父亲说谎，可是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儿子，他的心比父亲的更痛。

“那块石头，傻了。”

爷爷抚摸着新打好的棺材，摇头叹息着说。

但是爷爷带父亲去县医院检查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当刘悦赶到家里的时候，爷爷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个倔强的老人在临死之前仍是不愿意屈服，他不想在屈辱中离开人世，他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问：“仔，你到底救过人没有？”

父亲跪在爷爷的床前，久久不作回答。

旁边有人催道：“快回答吧，你不能让老人在死前不闭眼吧。”

依当地的风俗，如果老人死不瞑目，那是极大的不孝。

父亲含着眼泪，深深地低着头：“我没有救过人，我是骗你的。”

刘悦看到爷爷叹了口气，松了手，终于还是带着屈辱离开了人世。早已经有人提了鞭炮在门外候着，里面的人一声喊，外面的鞭炮就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

父亲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就独自离开了。刘悦悄悄地跟着，在杂物间里，他看到父亲扶着墙，大声地哭泣，然后慢慢地蹲下来，两只手在地上使劲地抠，抠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我在学校报了个课外补习班，要交三百块钱。”

刘悦不动声色地撒着谎。

“怎么这么多？”

父亲皱起了眉头。

“这个是不可以少的，要不，我就不报了吧？”

“还是报吧，钱我等下拿给你。”

刘悦心中一阵狂喜。

父亲把钱递到刘悦手中，说：“这是五百块钱，生活费够不够？”

“够了够了。”

刘悦忙不迭点头。

“多学点东西，我听说小组长也报了个补习班，你可不能比他差。”

刘悦的手颤了一下，他放下碗，说：“我吃饱了。”

父亲喊道：“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见刘悦

不回答，父亲把刘悦的碗拿过来，将里面的饭扒拉着吃了。

刘悦将三百块钱悄悄地递给张琪，然后找出之前收藏的小女生写的字条，一下，一下，全都撕成了碎片。

张琪回头朝他可爱地微笑了一下，递过来一张条子，刘悦看都没看，就写上“不用谢”递了回去。

刘悦将这个月的生活费和之前自己存的零钱全都摆在桌上，细心地清点。

“两百六十八块。”

草草觉得少了点，然而他还是决定要去寻找父亲故事里的那些人。

就算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刘悦也会原谅他。因为这个谎言，父亲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刘悦把父亲的故事和现状写下来，在一些大论坛四处发放，期待有当年被救的人能看到，虽然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刘悦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

父亲回到村里时，开心地将自己的英勇事迹四处宣扬，爷爷高兴地说：“这下俺家可得出一个团员了。”

杀鸡买酒，像过年一样。

村里人开始也都替父亲高兴，那个时候，村里人完全没怀疑过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直到三天的三天又三天过去了，邮递员来来回回，别说大红奖状，连封信都没有。在村里人怀疑的眼光中，父亲依然每天拦住邮递员，问：“有我的信没？”

“没有。”

有一次邮递员偷偷地问其他人，那人笑道：“他脑子有问题，被石头砸过的。”

邮递员顿时恍然大悟。

当年握着父亲手的那个领导已经在一次车祸中升天了，草草找到了当年车站的党委副书记，他姓贾。

贾书记是个非常和蔼的老人，他认真地听了刘悦的叙述，马上说：“对，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当年他不在场，报告是党委书记亲自写的。”

老人回忆说，“报告上说车子自燃，在司机和乘务员英勇机智的指挥下，全车乘客全部安全撤离，没有出现人员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