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孙氏关在后面小院儿里是阿池的主意。
孙氏坐视红芙为了她而被谢文源所害,确实罪不至死,阿池却也不愿就此放了她,这个小院里从前住的都是谢文源“宠幸”的年幼少女,阿池干脆就把孙氏关了过来,让她尝尝那些女孩儿曾受过的逼仄艰难。
穿过了小花园又枯黄的竹林中走了数百步,才终于到了那个小院子,院子有些破败萧索气,干枯的竹子一直逼到了墙根儿,细细的枝子伸进了院子里,遮住了大半的天光。
方方正正的小院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中间是正房。
阿池从正房里出来,看见自家姑娘,不由得一愣。
她家姑娘……
“阿池。”
站在院门口,沈时晴停下脚步打量着自家的这个丫鬟。
数月不见,这个从前聪慧温婉又有些固执的姑娘也变了样子,一身绿色的竹叶纹缎面比甲包了黛色的边儿,腕子上套着一个多宝金镯,头发梳得简单,却越发显出了些稳重。
阿池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天天都能看见姑娘,可是她家姑娘只是站在那儿轻唤了她一声,她就委屈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仿佛是真正有了亲近可靠能诉委屈的人了。
“姑娘!”
“管家大丫鬟了,怎么还会掉眼泪?”
沈时晴这么说着,在阿池小跑到她面前的时候,还是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阿池哭出了声。
委屈,难堪,这些日子里的悔恨还有心上的疼,都从她的心底涌出,成了她的泪。
“姑娘,我昨日找到了从前给这儿送水的婆子,还多亏了春信她娘,那婆子一家早就被发卖出去了,我使了银子给他们赎了身送去了庄子上。
“那婆子说这儿原本多的时候是住了四五个小姑娘,年纪大些的十二三岁,小的不见得到了十岁,旁边那间角房里原本住了谢文源的两个妾,其中一个因为帮着一个九岁的小丫头逃走被谢文源打死了。
“那些小丫头,有的是从外面采买来的,有的是带着江南口音,有的是带了山东口音,多是佛堂那边老嬷嬷送来的。年纪大了不讨谢文源喜欢就被送了出去,有一半根本活不到年纪大……”
哭完了,擦去了泪,阿池将自己新查到的都告诉自家姑娘。
沈时晴眸光微凝,这其中有些事她早就知道了,听阿池说那些小女孩儿被残害致死,她还是觉得心惊。
“姑娘,谢文源该死!该千刀万剐!”
“你放心。”
沈时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死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所求皆成空,所得皆妄念,再受凌迟之刑。”
自家姑娘的话让阿池愣在了原地。
她家姑娘之前已经甚是霸气了,怎、怎么今日又和之前不一样?
低头略敛裙角,头上的素珠簪子荧荧有光,她走进屋里的时候,孙氏被吓得往墙角一缩。
“沈氏!你不敬婆母忤逆不孝,你快些将我放了,不然我定要去太后面前告你一状!”
图南搬来了交椅,沈时晴施施然坐下。
“夫人,这院子清幽寂静,比您院子里的小佛堂更宜清修,正好伯爷被陛下问了罪,您在这儿替他祈福赎罪,也是应当应份的。”
孙氏也不过是一时的气概,她这些日子早被自己这个二儿媳磋磨得没了脾气,贴着墙歪着身子坐着,她色厉内荏地说:
“你来这儿是要看我笑话?沈氏,你以为谢家完了你能得了什么好处?你是谢家的儿媳,谢家抄家女眷发卖也少不了你!”
这样的话又如何能伤得了沈时晴?她略略抬眸,莞尔一笑:
“夫人,看来你也知道,谢家离被抄家的那一日不远了。只是不知道那罪名是什么,是犯上作乱?卖官鬻爵?还是……草菅人命,毒杀朝廷诰命。”
听见那最后四个字,孙氏的脸色一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沈时晴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天。
这房子大概是为了防人逃跑,门都是单扇的宅门,看出去只能看见细长长的天和近处毫无绿意的枯竹。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沈时晴又打量着屋内。
看着墙面上一道道陈旧的抓痕,她垂下了眼眸。
“不提其他,死在这间屋子里的女孩儿,我已经派人去寻她们的家人,连着红芙,桩桩件件,我要让伯爷用命来偿。您只怕也逃不过去,当年我嫁入谢家之后,我娘来看我,回去没多久就去了,你们以为你们借了我的名头去将我娘草草下葬,我就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了?”
沈时晴缓缓摇头。
“我娘从谢家回去,就将毒物吐了不少出来,交给了仆人小心保管,我将其中一部分交给了我舅父,他被革去了官职的这一年里四处寻访名医仵作,终于知道了你们是怎么害死我娘的。夹竹桃的树皮磨成粉……不光放在了膳食里,还放在了我娘用的牙盐里。如今证据确凿,夫人,我娘作为亲家到了你谢家府上,一应吃喝用度都是你这伯夫人招待,只此一件事,您想求个抄家发卖怕是不成了。”
谋害人命证据确凿,孙氏也只有死路一条。
孙氏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件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听见沈时晴说她杀了人,她连忙摆手,大声说:
“不可能!你娘是我亲家,我为何要杀她?”
沈时晴却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谁知道呢?或许是夫人你觊觎我家的家财,想要吃了沈家的绝户,又或者是因为你生性卑劣嫉妒我娘。”
说完,沈时晴淡淡一笑:
“我是苦主,我只需知道凶手是谁,至于为何杀人,那是衙门的事儿,大理寺、刑部、北镇抚司,他们会愿意听夫人你的申辩。”
前几日的沈时晴只是让孙氏惧怕生畏,今时今日坐在她对面的沈时晴却让孙氏由衷的胆寒。
她甚至想起了自己跪在自己婆母小佛堂里时的样子。
那时,她的婆母也没有让她生出这般的恐惧。
“不是我!”
孙氏颤抖着说,她踉跄着想要扑倒沈时晴的身前,却被图南拦住了。
“不是我!我、我……我只是……”
突兀想起了多年前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嬷嬷,孙氏抱住自己的头,大声说:
“是老夫人!是老夫人让人送了东西给我!我只是看不惯你娘一个寡妇竟然还出入我们谢家门第,你、你不过是有个读书的爹,如何就能被谢文源那般看重!那些药、那些药用了之后也不过是让你娘不再来碍我的眼,我、我怎知她竟然就那般死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娘,就是被这般一个人,动手害死的。
深吸一口气,沈时晴缓缓起身。
“阿池,将刚刚孙氏所说的字字句句写下来,让她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