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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姑娘被封了正三品的将军,整个沈家院子里的人都欢喜得脚后跟不落地。
两枚大印被放在桌上,柳甜杏双手扒在桌上用力看。 “春信,你看这印是金的吧?”祝春信还没说话,一旁的巧儿说:“咬一口是不是就知道了?”
然后巧儿就被三两和小包联手摁住了。 春信呆愣愣地看着那个大大的官印,似乎人的魂儿都被吸了进去,全然不知道旁边的小伙伴们已经拉扯成了一团。 她知道将军是什么。 图南姐姐闲时给她们讲的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她们都是能骑着高头大马带兵打仗的女将军。 她家姑娘,竟然也成了那么威风凛凛的人物呀! “喜欢就拿起来看。”
一只手搭在了春信的肩膀上,小姑娘抬起头,看见了自家姑娘。 “姑娘,我,我能拿吗?”
“怎么不能拿?”
沈时晴握着春信的手,帮她捧起了那枚铜制的卧虎纽铜印。 “你可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春信手都在抖,哪里能看得清印上篆刻的反字,她战战兢兢地说:“将军?”
沈时晴笑了:“那个才是三品昭勇将军印,这个上面刻的是协理神机营督管提调。意思就是说要负责神机营的日常管束和调动。朝廷里近卫里有列阵操练的五军营,车马列阵的三千营,至于神机营,就是用火器配着枪盾列阵。神宗当年大败于西北,都沁部长驱直入几乎兵临燕京城下,正是神机营背城而战,诱敌深入,才能击溃都沁部的前军。”
她徐徐讲起了神机营从前的战绩,春信听得悠然神往,捧着铜印的手也不再颤抖。 巧儿她们也不再嬉笑,都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 “火炮之利,可抵千军万马。只要有更好的火器,更严明的军纪,更多的钱投入其中,神机营的几百人就能抵了西北的千军万马。”
说着,沈时晴还让图南去拿了几把火铳过来。 春信是用过火铳的,她天生准头好,宁安伯府的那一夜她就趴在房顶上用三眼火铳打赵集渠带来的王府近卫,她在夜色之下竟然也能连中数人。 只是身子瘦小,气力不够,不仅要匍匐在屋檐上防止自己被震出去,身上还得盖一个巧儿,以防她被火铳给坠下屋檐。 “你才学了两个晚上就能用火铳在十丈外连伤五人,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朝廷也是要赏你的。”
沈时晴松开了托着春信双手的手,让她自己拿着那印。 春信瞪大了眼睛。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官印吓得,还是被姑娘口中说的赏赐吓的。 “大概有一百两银子的赏赐,你可以买个宅子安置你娘了,至于其他,你也可以想想自己以后想要做个怎样的人了。”
说话的时候,沈时晴不光看着祝春信,也看着其他小姑娘。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了官印上。 怎样的人? 祝春信张了张嘴,在心里说:“我想成了和图南姐姐和姑娘一样的人。”
不久之前,她还是个在夹道角落里缩着的小鹌鹑。 现在……看着手里的官印,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很重很重,身子却很轻很轻。 轻到她觉得自己能飞。 将花厅让给了柳甜杏她们继续围观那个官印,沈时晴穿上裘衣走了出去。 图南立刻跟了出来。 “等宫里的赏赐送来了,你再每人贴补上五十两,她们把家人都安置妥当些。”
图南听着花厅里的欢声笑语,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旁人都好说,就是夏荷的麻烦些。”
谢麟安早就在赵肃睿的强迫之下将这些丫鬟都放了良籍,却没有哪个姑娘愿意离开,世代给谢家为奴的也罢,被卖进谢家的良家子也好,比起随时可能被自己爹娘再卖一次的惊惶,她们更想留在沈娘子身边,每日还能读书写字。 春信的爹娘是谢家的家生子,谢家谋逆,谢家的奴婢哪怕跟着谢麟安去围攻东跨院的现在也还被关在了谢家的夹道里等着处置,唯独祝春信的娘之前借着送水的便利替沈时晴送过信,沈时晴在事发当晚就让崔锦娘带人把她接了出去,如今已经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巧儿的爹娘早中暗中投了赵肃睿,现下也和春信的娘在同一处。 柳甜杏的爹是谢家庄子上的管事,之前赵拂雅的人接管了庄子,把柳甜杏的父母兄长都赶去了马棚,后来赵肃睿要清查赵拂雅的亲信,柳甜杏的兄长是出了力的,到谢家倒台的时候,她哥提前得了消息,串通了庄户们将赵拂雅的几个亲信一并擒了,也不必担心被定罪了。 至于夏荷,她的亲戚现在都在夹道里被拘着呢,她也不着急,横竖是一家子的奴婢下人,杀头流放是轮不到的,她已经求了图南,等到发卖的那一日,图南找人出面将一家子都买下,阖家送去西北的马场,她出了这么一笔钱免去了他们的骨肉分离之苦,也算是全了自己和家人的情义。 再多也是不能了。 依着她的话说:“我在谢家当个妾,他们就当自己是谢家的半个主子了,我一朝落魄,他们抢了我的细软,又想方设法从我家两个孩子身上克扣。我下定了心要替姑娘做了求真书院的管事,留着他们在燕京吃着我的供养享自己的福,我怕不是活腻了得把自己活活儿气死。”
这话要是让那些满口忠孝仁义的酸儒听了说不定要骂她个三天三夜,沈家里的女子们听了她的话却都觉得有理。 她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白引娣正在和施新梅一起打络子,咬着一口细白银牙,白引娣冷笑说: “谁生在世也不过只有一份血肉,被卖过一次已经是全了从前的恩养了,又怎么能再被卖第二次第三次?脱皮抽筋挖骨掏心,这一圈儿下来咱们哪里是来投生做人的,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说话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却没有了从前的那只银镯子。 她轻轻捏了捏青棉布的袖口,上面沾了些练字时的残墨。 施新梅与夏荷相处的日子短,只知道她泼辣果敢,听了这话,倒对她刮目相看: “沈娘子有句话我极喜欢,‘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投胎当了女人,第一条就缺了大半’,你能给自己挣命挣运,就比世上浑浑噩噩度日还自以为安稳的女子要强了。”
即使是被人这般认可,夏荷的心里还是虚的。 虚到夜里抱着被子哭,白日里还要做了无事模样。 可这满院子又有几个不是聪明人?只是大家都没说破罢了。 “你去把夏荷叫来。”
“是。”
夏荷到书房的时候,沈时晴已经换了一身轻便衣裳,正在用墨线弹“求真书院”的图纸框子。 “书院的内务章程,你和阿池商量着早点儿定下来。”
“是,姑娘。”
夏荷看着沈时晴,只看见她乌黑的长发上簪的素珠簪子。 想到沈娘子是为了给爹娘报仇隐忍七年,她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沈娘子……” “入学的章程上加一条,悖离亲族者,亦可入学。”
夏荷一惊,指甲差点扎进了自己掌心的肉里。 “沈娘子?如、如何会有这一条?”
普天下都将孝行当首善之要,怎么、怎么求真书院就不是如此呢? “如何会有这一条。”
沈时晴直起身,收起了放在桌边的线轴,“夏荷你自己明明很清楚。”
夏荷咬紧了嘴唇,半晌后,她说: “姑娘,从前可没这般道理,我现在也是读了几本书在肚子的。。”
“这般的道理哪里没有?只是不教你知道罢了。孔子三岁丧父,十八丧母,他说孝行可从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孟子……跟他差不多,也是有爹似无爹的,他们没吃过亲族的苦,你管他们说的做什么?”
夏荷:“……” 她似乎悟了。 门外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夏荷转身打开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安年年?!”
做男子打扮的安年年看着比从前黑瘦了不少,脸上还有冬日里骑马奔波而生的皲裂,见夏荷满目惊诧,她笑着说: “姑娘的道理讲得极好,我听得入了神儿,这才笑出了声来。”
安年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后还有同样满面风霜男子模样的垂云。 夏荷看着安年年腰间挂着的刀,心中猛地一惊,立时知道安年年当初留在庄子上怕是被姑娘安排了其他差事。 书房内,沈时晴收好了墨线,也看了过来。 “事情办得如何?”
安年年看着夏荷退出去,又看向了垂云。 垂云对她点了点头。 安年年单膝跪地,从怀里取出了两个信封: “姑娘,不出您所料,我们这些天查遍了燕京城里卖云雾茶的铺子,有些许异样的,我就用密信试探,果然在孙氏茶庄之外又寻到了一家赵氏的暗桩,宁安伯府事发那日,那暗桩往城外送信,我们依着您的吩咐没有阻拦,只一路跟着,到了河间府,那人松了神儿,被我们把信抄了出来。”
沈时晴拿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淡淡勾唇: “那人你们可还有人跟着?”
“姑娘放心,邵师傅和培风联手盯着那人,他定是跑不掉的。”
安年年在“沈时晴”要搬进燕京之前就将自己的暗桩的身份和盘托出,当时的“沈时晴”是赵肃睿,他只让安年年先在城外的庄子上呆着,听说安年年能看老太太弄的那套密文,他就让垂云和培风想办法从各个庄子上截取和宁安伯府的往来信件,再让安年年识别其中是否有那老太太的密信。 待沈时晴与垂云重新联系上,她就想在燕京城中单独埋一条盯着赵拂雅,垂云在此时举荐了安年年。 宁安伯府二房最安稳本分的妾,在抓细作拔暗桩这件事儿上显示出了惊人的狡狯和机敏,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吃这碗饭才对,赵拂雅从她十岁时候就让人用鞭子和水刑教出来的本事,被她全数用在了赵拂雅的亲信们身上。 “此事你做的极好。”
沈时晴走到安年年的面前,“你得的消息极是要紧,我该谢你。”
这哪里使得? 安年年连忙摇头,却还是拦不住沈时晴郑重对她行了一礼。 安年年的脸有些红,这次却不是冷风吹的。 抬眸,她细细端详了沈时晴片刻,莞尔一笑,又有了几分从前的乖顺模样。 “姑娘,差事交代完了,您和垂云姑娘一定有话要说,我先退下了。”
安年年走了,沈时晴手中还摩挲着薄薄的几页信纸。 “他们确实与淮南官员有所勾结,吴元司……”沈时晴的唇齿轻动,仿佛在此时已经将此人的血肉撕下来细品。 “他七年前就在徐州左卫,到如今只怕是越发根深叶茂了。”
垂云在心里无声叹息,片刻后,她说: “姑娘,既然已经有了线索,我愿意南下淮水……” “此事不该你去。”
沈时晴摇头。 “吴元司,外与英王府勾结,内又与当地豪绅连接成网,想要将他连根拔除,不比抓赵集渠容易。”
说完,沈时晴轻轻眨眼。 “此事,赵肃睿不会不知道,他引而不发,也是因为知道其中的艰难。”
转身,沈时晴看了一眼书案上的图纸: “此事还得我亲去才好,我打算建一个书院叫‘求真书院’,此次南下,你跟着我,让阿池留下督造书院管理账目。”
想要求真,自然得步步向前,攀高山踏畸石,不得歇息。 想到其中的艰难,沈时晴的眸光又亮了。 她偏是个不惧艰难的性子。 “走之前,我也得把燕京的事处理妥当,清净日子,竟是一日也没有。”
见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垂云眉头轻蹙: “姑娘,可您,真的能将燕京中事放下了吗?”
九五之尊之位,执掌天下之权。 这些真的就从此不要了? 她未出口的话,沈时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唇角带着笑意,沈时晴放下信,拿起了小泥炉上的茶壶,添了一杯茶递给了她。 “垂云,我手中只有这枚素珠簪子,那移魂之事,可不是我能说的算的,倒不如先做些能做之事。”
说罢,沈时晴依着书案侧身看向窗外,只见天光大亮,雀鸟惊枝。 一缕东风起。 春日将至。 “李从渊,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呀?”
高大幽深的武德殿只亮了零星几盏灯,站了零星几个人。 缓缓退出去的李从渊听见这句话,抬起头,几乎看不清那位年轻皇帝的脸。 在他身后,一鸡将殿门开了一条缝。 一道天光照在了他的脊背上。 却晒不干他一身的冷汗。 那要命的信物,已经被陛下给搜走了,他怀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陛下您殚心竭力……” “说点儿实话。”
赵肃睿不耐烦地把玩着手里的锦囊。
李从渊苦笑:“陛下,老臣说的是实话,您虽然看着是有些性情跳脱,可先帝留给您的江山,您是担下了的,竭尽所能,无愧于列祖列宗。”十五岁的少年,未受过一天天子之术的教导,内有权宦,外有强敌,一众朝臣文恬武嬉,御史之流站在朝堂上想的是如何让自己名垂青史。 人们背对着江山。 唯有这少年郎,将它担负在肩。 与其说是他做的不够好,不如说这样的朝堂里养不出更好的皇帝,手握大雍朝的赵家皇帝传到他已经十几代,哪个的心里想的也都是权术而非百姓。 大雍朝的落魄和艰难不可归咎于一个人,是日积月累,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 诛权宦、杀佞臣,震慑百官清流,重整九镇军务,亲征西北…… 面对这样的时局,赵肃睿已经是个极好的赵家皇帝了。 “无愧于列祖列宗。”
高坐在上的赵肃睿语气凉凉。“你的意思是,沈三废做这个皇帝,做的不是赵家的皇帝,朕说的可对?”
李从渊默然。 “你可知道,之前在朕皮囊里那人,她是世上难寻的狂徒,她看不起这皇座,也看不起皇权。她不光要兴女官查旧账,她还要大造火器,重整税制,她还要让那些贪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地方官把他们从前侵吞的银钱都吐出来。稍有不慎,样样数数都要动摇国本。在她治下,也许百姓苍生会过得更好些,可有朝一日,这大雍就不再是大雍了。她不在乎,你也不在乎吗?”
李从渊仍是默然。 赵肃睿冷笑,他打开那个锦囊,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纸条。 看着上面凌乱无序的笔画,赵肃睿皱了下眉头。 “沈三废,她可真会给朕找麻烦。”
“陛下,您在乎吗?”
在乎什么? 赵肃睿看向李从渊。 只看见了背光而立的一道影子。 过去的很多年里,文武百官在他的眼中就是这样的模样,恭顺,卑弱,有着长长的影子,和短短的报国之心,他和这样的人反复纠缠、却一时都不得解脱。 “哈。”
赵肃睿短促地笑了一声。
“朕也不在乎。”他如此回答。
李从渊跪下,给赵肃睿磕了三个响头。 至此,他彻底想明白了。 沈时晴给他和赵明音的,并不是让他们用移魂术来选择谁做这个皇帝。 真正选择的人,是陛下,也只有陛下。 陛下有无数种方法将沈时晴斩草除根,甚至将知情之人尽数杀了,可他没有。 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陛下,这些年,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