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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送东西上门,守门的张铜钱吓了一跳,赶紧让人去请了阿池过来。
阿池没戴她的多宝金镯,身上穿的也是枝条绿色的长身褙子,却从头到脚都是管家人的派头: “咱们姑娘如今升了将军,自然有人送了贺礼过来,你们把守门户,就把来的是哪家府邸什么人,什么官职,送了什么礼都记下。”张铜钱连忙记下。 “从前在谢府看着几位外管事迎来送往,某还羡慕,如今竟然也轮到某了。”
“迎来送往说是本事,也算不得本事。”
阿池细细看过礼单,缓声慢语地教他: “咱们姑娘是大雍朝第一个实封女将官,咱们做事也得谨慎,除了亲近人家,旁人送来的礼能劝的就劝回去。”
张铜钱赔笑: “阿池姑娘,亲近的人家都有哪些?还劳您告知一番,也省得某再出了差错。”
“咱们姑娘在燕京认识的人家大半也是多年不来往了,大概也就四五户吧?”
阿池在心里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自从她家夫人去了,姑娘几乎从不与长辈家的故交来往,唯独一个嫁了国子监姚监丞家的柳太太来往得勤快些,早几个月还被骂走了。
“门房里得备些茶水点心,厨房里之前做了些芝麻酥,先端出来,再出去买些柿饼、蜜饯。”阿池说着话,已经招手让两个小丫头过来了。
“还在正月里,东西都不便宜,你们坐了车去前头街市上买五斤柿饼,再挑了三四种蜜饯点心买了来,一共凑二十斤,再去谭记茶庄买两斤茶叶,不用多好,炒青的建州茶挑着没有陈味儿的来两斤。”两个丫头都在十五六岁年纪,和张铜钱一样是从庄子上被带出来的,要出去采买也不扭捏,收了钱和对牌就笑着去了。 张铜钱得了短短的一张名单,心里也有了底,等到再有人上门送礼,他迎上去也不觉得气虚了…… “英国公府?”
看着名帖上的字,张铜钱的手抖了抖。 他虽然也是火烧过伯爵府的人,可这、这、这…… 手上双手拿着拜帖笑容得体,他后脚催命似的让人去请阿池姑娘。 听说英国公府也来送礼,阿池连忙去找自家姑娘。 “无妨,收了就是。”
和英国公应晟打了许久交道,沈时晴也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物,面上荒唐心里明白,要说心眼儿,只怕一个都察院捆一起都比不上他一个。 他的几个儿子还算成器,到了孙子辈儿却人才凋零,如今看见了女子也能出任武官,对应晟来说就是发现了支撑英国公府门楣的另一条路。 “姑娘,英国公既然派了人过来,那咱们如何回礼?”
“我写个帖子,你亲自送给应家来的管事。”
“是。”
提笔在砚台里蘸了蘸,沈时晴莞尔一笑:“英国公闭门这么久,连多少老亲都不来往,却来恭贺我为官之事,老大人老夫人用英国公的名声替我做脸面,我自然得回他们一点儿实惠的才好。”
英国公府里,应晟正和自己的老妻坐着说话,就见自家的管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沈娘子的帖子。 打开一看,他一张老脸笑得仿佛开花了似的。 “这沈将军还真有些意思。她要建一所求真书院,就在燕京城外,大约半年后就能建成,要请咱们家的丫头去当弓马夫子。我给她送礼,她倒跟我要人了。”
英国公夫人拿过帖子看了一眼,也笑了: “沈将军真是极灵慧之人,回咱们的这礼可真是实在,这下好了,咱们家里的几个小姑娘先去那求真书院当弓马夫子,也让她们收收身上的娇蛮性子,从前只把她们当了自家的女儿,以后啊,也得当她们是顶门立柱的武将了。”
“顶门立柱也好呀。”
应晟将帖子收好。 “再过些年,只怕燕京城里多少人家都会愁自己家里没有个顶门立户的姑娘呢。”
“那帖子你怎么自己揣起来了?”
老人笑呵呵地起身:“这帖子,下回陛下在武英殿招我的时候,我得给他看看。”
他拍了拍自己放帖子的地方:“比多少忠心都好用呢。”
英国公夫人眉头微微皱起:“你这老货又在打什么馊主意?”
“我哪有什么馊主意?唉,咱们应家后人以后踏马西北、驰骋草原,这就是第一步!”
说完,应晟手一背腰一挺,哼着小曲儿走了。 这人间悲喜从来不相通,有人优哉游哉地哼曲儿,有人忙得脚跟儿都落不了地。 送走了第十四波来送贺礼的客人,张铜钱看着阿池姑娘给自己的那张短短的名单差点儿哭了出来。 英国公府应家,吏部尚书李家,凌霄阁大学士赵家,吏部侍郎庄家,大理寺少卿杜家,寿成侯夫人一家婆媳送来了三份礼,保宁侯送了礼,保宁侯夫人、凌霄阁协办大学士也送了礼…… 别说张铜钱,连阿池都有些慌。 “姑娘,咱们这府里的人虽然能干,和高门往来上到底是差了些意思,不拘哪家,到底借个老成人过来可好?”
沈时晴眼睛看着书,缓缓摇头: “不用,咱们家里女管家当家,自然由你来定规矩,何必再从旁处借人来用别人的规矩?”
阿池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硬。 罢了罢了,硬着硬着就习惯了,她们有姑娘,她们心里不虚。 这般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沈衍背着包袱带着人手从庄子上来了。 经过了数月的历练,这个小举人比从前稳重了许多。 “阿池姐姐,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池抓去写回帖,沈家上下虽然都在识字、认字、练字,那字算得上好看的实在不多,至于帖子的行文之类更是让人挠头,沈衍好歹是举人,干这些是驾轻就熟。 “写回帖?小事小事。”
沈衍一边磨墨一边笑着说。
张铜钱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在自己堂姐成了大雍第一个实封女将军的第二天,沈小举人写了四十三张回帖。 人都写蒙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门口那一条窄窄的石榴巷是怎么能让这么多人来到沈家门上的。 他写了四十三张回帖,这一日来送贺礼的人并不是四十三家,而是四十六。 “猫猫你好胖呀!”小女孩儿在地上蹲着用手去摸猫的头,小猫懒洋洋地不想搭理,只是甩了甩尾巴。 沈时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也有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沈时晴。 “沈家侄女,不对,如今你有了官身,我该称呼一声沈将军。”
石问策今日穿了身干净棉袍,须发也都打理得干净,可见出门时候是用心收拾过的,只可惜面黑牙白,现在一笑,他笑意难掩,在别人眼里就是黑暗中升起了一弯躺着的弦月。 “沈将军,恭喜恭喜!”
他朗声道贺,沈时晴也笑。 “石大人同喜同喜。”
“哈哈哈哈!昨日在朝上我就想说了,凭什么沈将军就当不得将军?一举擒下了造反主谋,这等功劳放在男子身上都够著书立传篆碑留念了,哈哈哈哈!”
石问策是真的高兴,谋反一案尚未审定,他今日能出来都是特意告了假的,一会儿还得回刑部接着和常盛宁那老头儿对着写案卷。 “我带了两坛子酒,一坛子给你,另一坛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去祭祖,你把这坛酒给你爹!他家用心教出来的女儿当了将军,我怎么也得跟他喝上一坛子!”
“您放心。”
沈时晴刚说了这三个字,就见石问策眼眶一红,接着就哭了起来。 沈时晴:…… 在一旁站着的丫头们:…… 救命啊!黑铁塔似的汉子怎么说哭就哭了! “别劝我,我就是高兴,哭完了就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华年兄一生清正洒脱为国为民,幸好有侄女你能承继父志,呜呜呜呜……” 沈时晴移开了目光。 听见“承继父志”这四个字,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素珠簪子。 另一边坐着的楚济源和石问策比起来就要淡定得多,他张了张嘴,踌躇了几番,才说: “沈家侄女,你此番为你父母报了仇,也该回去祭拜一下,向父母禀报一声。”
谢文源的妻子孙氏在谢文源母亲赵氏的挑唆之下竟然毒害了秦氏。 得知此事的时候,楚济源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来,一来是想恭贺沈家侄女,二来也是想劝慰她一番。 “楚伯父放心,我已经打算告假两月回乡祭祖。”
“也是应该的。”
楚济源拂了拂胡须,甚是赞同。
同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他今日来是因为自知该来,可上次沈家侄女那一番犀利言辞着实是让他心中没有底气。 幸好幸好,他带了苏儿一起来。 蹲在地上,苏儿还在跟小猫说话: “你是叫什么名字呀?我看你好眼熟呀!”小猫一脸矜贵,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在石问策绵长的哭声里,沈时晴问楚济源: “楚伯父,元锦姐姐可是要参加女官遴选?”
“正是。”
说起自己女儿,楚济源的面上有了些许的笑意,“多亏了米御史为她寻来了些女官们的旧卷让她习读,现下她每日都有功课,实在是不能抽身过来。”
米心兰在山东查清了女官遴选一案,已经从观风使转为了都察院的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地,在女官之中已经是隐隐只在赵明音之下,与韩若薇不相上下。 “寻常人家的备考士子也是无人敢打扰的,元锦姐姐如此用心,女官遴选必能高中。”
楚济源又摸了摸胡子,他是想要谦虚几句的,可脸上的笑着实遮不住。 “对对对,我娘这次一定能高中。”
在摸小猫子的苏儿煞有介事地点头,像个啄米的小鸡,“考中女官,祭拜外祖母,然后我娘就能带着我一起改名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沈时晴,一笑,露出了有缺口的小白牙:“阿晴姨母,我以后要叫姚苏儿啦!”
石问策哭声止了。 他看向楚济源,就见楚济源只是苦笑却没有反驳。 “姚苏儿是个好名字。”
沈时晴站起身走到苏儿的身边,敛裙弯腰,和她一起看着小猫,“点云,跟姚苏儿小娘子打声招呼?”
小猫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地起身,用头蹭了蹭苏儿的掌心。 苏儿惊喜地叫出了声。 小姑娘到底没忘了正事儿,她从自己祖父带来的贺礼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坛子。 “阿晴姨母,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贺礼,我是替她送礼来的。”
代替自己亲娘来恭贺姨母高升的小姑娘正经了一刻,又去看小猫了。 待送走了这两大一小,阿池打开坛子闻了闻,笑着说: “姑娘,这是一坛酱。”
循着她娘从前的法子做的。 这是沈时晴最喜欢的一份贺礼。 …… 赵明音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二狗又带人请回了宫里的。 看着站在灯下的自己侄子,赵明音的眉头一挑。 她已经知道了她侄子来找她是干嘛的。 赵肃睿挥退了所有人,直接跟她说: “姑母,把沈时晴给你的东西给我,过几日这朝上的皇帝就还是她了。”
赵明音:“……” 大雍第一位女阁老实在是被噎的不轻:“陛下,你这说的好像是我这当臣的在逼宫。”
“姑母,你虽然没有逼宫,可天天看朕的那眼神儿已经够凶狠了。”
赵肃睿凉凉一笑。 “我看你的眼神?”
赵明音修身养性多年,做了几个月的大学士隐藏的戾气又被挑了起来,将她袖中的锦囊往地上一掷,她怒斥道,“我看你的眼神是恨铁不成钢!看你荒唐可笑!”
赵肃睿微微垂眸: “也好,这……”天下您也不想朕坐。 “你一个大好男儿!竟然出卖色相?!沈时晴跟你换魂之后每日勤勤恳恳做这皇帝,于国于民无怨无悔,你呢?看中了人家的本事竟然就勾引人家,又让人家回来给你做牛做马!到时候名垂青史的是你,费心出力的是她,哈……” 赵明音越说越气。 听着她的叫骂,赵肃睿已经呆住了。 他不光呆住了,他还脸红了。 什什什什么勾引?! 朕朕朕朕什么时候勾引沈三废了?! “姑、姑母,朕……” “别辩了,你那眼神儿你是以为我瞎了吗?好好一个九尺儿郎,卖色获益!也就就是沈时晴多年来只想着报仇,没见过几个男人,才能被你所惑!”
谁?谁被谁所惑? 赵肃睿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沈三废被朕勾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