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男人刀刻斧凿般流畅的下颌线低落，他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姜岁安搀扶着李殊刚找了一间破庙避雨，雨就停了。火光照耀破庙，断了头颅的佛像看上去阴森恐怖，像是鬼一般。“衣服穿着湿哒哒的不舒服，脱了烤干吧。”

姜岁安说着，往柴火堆里扔了一块儿木头。李殊脱下了外裳，用木棍搭建成一个简易的晾衣架。姜岁安咽了咽唾沫，男人上身健硕，臂膀宽厚。灼热视线缓缓下移，均匀的八块腹肌下是流畅的人鱼线……嘶，没想到这小子身材还挺好。李殊察觉到这股视线，刚一扭头，后者连忙心虚的转移了视线。“咳咳。”

姜岁安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你刚刚在河里怎么了？”

不怪她实在是好奇。李殊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淡定自若的，无人能伤他分毫。他垂眸，沙哑道：“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话音一落，破庙就陷入了沉寂，唯有外面的风声存在。就在姜岁安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闷声开口：“小时候，我亲眼看见我家所有人都被贼人残忍杀害。”

“家中忠心耿耿的老仆，将我藏在了荷花池下……”二十年前——“少主，千万不要出声。”

中年男人将年幼的李殊藏在了水下，用宽厚荷叶遮挡着他小小的身形。男孩儿紧张的拉住男人袖子：“贺兰叔叔，那你呢？”

贺兰坚毅的放下了他的手，轻抚小李殊的头顶：“少主好好活下去。”

那一日，他见鲜血染红了庭院的枇杷树，染红了一池荷花。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头颅跟下饺子似的，滚进了水中，滚到了他身边。恐惧无限放大，小李殊那时濒临死亡……姜岁安安静的听着李殊述说那时的事情。“从那以后，我便惧水怕水。”

他薄唇轻轻扯出一个苦涩笑容，“落了水，就会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身都会丧失力气。”

他有时候想，若那日的屠杀他也死了该有多好。如此，倒也不用活得这般辛苦隐忍。姜岁安喉头一梗，素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年，他才五岁……那样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怎能轻易根除？姜岁安有些心疼他了。“这件事后来呢，可有报官？灭门惨案实在重大。”

李殊眸子一暗：“没有。”

“为什么？”

他垂在腰间的手，捏成了拳头。青筋突突跳动，咬牙切齿道：“我想亲自复仇。”

姜岁安欲言又止，想说世间恩怨何时了，不如用律法来惩戒坏人。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劝他放下仇恨。“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少女灿如繁星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她脸上写满了认真，却令李殊陷入了更痛苦的境地……衣服烤干了之后，姜岁安去外面探查了位置，发现他们两个人竟然已经被水流冲到了离京城较远的城郊。步行回去，至少要两个时辰，而天色已经近晚了。无奈之下，姜岁安只好去外面找了一些看上去没毒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李殊：“给，将就吃吧。”

果子酸涩无比，李殊却仿佛闻到了一股幽香。破庙里只有一张瘸了腿的桌子，他把经幡拆了下来，扑在了地上：“殿下睡这里吧。”

那块儿经幡只有一个人躺着，翻了一个面儿，朝上的那一面倒是很干净。“那你呢？”

李殊摇头：“臣守夜。此处野兽多，晚上不能掉以轻心。”

“那怎么能行，这样吧，我睡两个时辰来替换你。”

姜岁安认真说。“好。”

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心脏仿佛被一根尾羽轻轻扫过，有些难耐心痒。原来，被人关心是这样的啊。半夜，姜岁安睁开眼睛时，发现火已经熄灭了。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全干了，只是李殊倚靠在门框边，已经睡着了。还说守夜呢，她才睡两个时辰，他就睡着了。“喂，醒醒，去那边睡。”

姜岁安轻轻摇了摇他。“唔。”

他闷哼一声，剑眉紧锁，俊逸的面容通红一片。姜岁安心道不好，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一片滚烫。遭了，居然发烧了。昏迷中的李殊，毫无反应的倒在了姜岁安怀里。“你醒醒。”

她想推开他，可男人双手却紧紧圈住了她的纤腰，嘴里不知呢喃着什么。姜岁安尝试了好一会儿，都没法推开他，只好放弃。“母亲，别离开我……”“……你最好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姜岁安有些无语。但高烧到说胡话的人怎么可能会回应她。一夜过去，姜岁安醒来时，自己已经好好躺在经幡上了。身上还盖着李殊的衣裳，身旁的李殊正在打坐。似乎察觉到她醒来，李殊缓缓睁开眼睛，不自然道：“昨晚……”“嗯。”

姜岁安避开了他的视线，“你好点了吗？”

“已经好多了。昨夜倘若臣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还请殿下不要太在意。臣只是烧糊涂了。”

李殊自己也隐约记得，昨夜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他可能……姜岁安：“咳咳，没什么的。”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京城就分道扬镳了。姜岁安对昨日在太傅府中碰见的白须男人很在意，她直接去了户部。户部尚书王志意刚到户部就看见一个头发缭乱，衣裳皱皱巴巴的人影。“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怎么还乞讨到……到……太子殿下？！”

他皱眉刚说了一半，当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谁，顿时脸都震惊了。“让王大人失望了，叫花子是本宫。”

姜岁安冷冷道，“本宫要调查一些档案，还请王大人指路。”

“殿下言重了，臣哪里敢这样想啊。”

王志意脸上恭恭敬敬，眼底却是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不知殿下想要查什么档案？”

“三十年前到二十年前的前朝旧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