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安不知道怎么回到东宫的。各朝各代,户部不仅掌管着全国普通百姓的户籍,也有官员档案。二十年前,前朝覆灭,姜朝建立。因为种种考虑,故而前朝旧臣的档案都没有销毁,反而放在了库房里堆着。所有的档案都没事,偏偏她想要调取的年份档案,不巧屋顶漏雨,全都泡发了。实在是太巧了。巧合到姜岁安宁愿相信李殊是个普通人。档案丢了这件事极大,王志意开始担心自己的乌纱帽,姜岁安也不好再提出调查其他档案了。“殿下,您怎么魂不守舍的?”
春喜问道。经过三日的休息,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不过身子还虚弱得很,所以姜岁安并没有让他做事。“没什么。”
姜岁安扯了扯唇角,“你倒是命大。”
春喜嘿嘿一笑,自信道:“那是。奴才还要陪着殿下到老呢,区区毒蛇,奴才还不放在眼里。”
“嗯,你好好休息,这段时间就不用来服侍了。”
姜岁安说。春喜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了一块儿巴掌大小的汗巾:“这是姒姑姑托人送进宫来的,说是恭贺殿下十六岁生辰。”
纯白的汗巾一角,别别扭扭的用黑色丝线绣着“岁岁平安”四个字。姜岁安眼眸柔和了下来:“她有心了。”
起初春喜还以为这礼物送出来,肯定是不喜的,毕竟不仅布料差,就连那绣工都比不过民间最普通的绣娘。没想到殿下还挺喜欢。“对了,本宫昨日离开后,可有发生什么事?”
春喜想了想:“倒是有。昨日宫中传遍了殿下与贵妃娘娘不合的消息,皇上就下令将贵妃娘娘禁足了。”
姜岁安欣慰一笑:“禁足多久?”
“好像有一月之久。”
春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殿下,奴才有几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姜岁安勾了勾唇角:“你是想问,为何本宫会和禹王对立?”
“奴才知道,这是殿下的事情,奴才本不该问。可是,殿下这段时日确实跟以往差别太大了。”
虽然他的殿下除了不再亲近韩淑姜彻以外,对他还是很好。春喜有些犹豫:“奴才只是想帮帮殿下。”
“本宫知道。”
姜岁安沉了沉眸子,“有些事,等结果出来了自会让你知道。”
“……是。”
春喜默默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和韩淑有不对劲的地方,此时距离姜弘毅驾崩,已经只剩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必须寻找自己可以利用的任何资源,与之对抗。思及此,姜岁安忽然想到了一人。“本宫要沐浴更衣。”
……中宫地处后宫中心,本该是繁华奢靡的,可此处却十分寂静。皇后陈氏独居于此,几乎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硬生生将中宫皇后的位置坐成了冷宫废后。“太子,请喝茶。”
堂上的妇人,不过四十来岁,眼角却布满了皱纹,比同龄人苍老了好几倍。分明是一国之母,却衣着朴素,发髻上只插着几根素簪子。“儿臣许久没来看望母后了,母后身子可还安好?”
姜岁安摩挲着瓷杯,打量着中宫陈设。陈皇后勾唇一笑,笑容却是十分疏离:“殿下这句母后可就说错了,我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既不是皇后,更不是你的生母。”
自从六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姜岁安便再也不曾来中宫了。“母后是父皇亲封的皇后,自然是儿臣的母后。”
姜岁安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还请母后原谅儿臣曾经年少无知。”
“这些年,儿臣心里也十分自责,故而一直不敢来看望母后。”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陈国公一脉,也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老人。先帝在世时,就赐下了婚约,陈皇后是在潜邸就陪着姜弘毅的人。少年夫妻相敬如宾,直到六年前,镇守边疆的陈国公忽然被查出,竟然在国公府暗室中藏了一件龙袍……那年,姜岁安还只是十岁小儿,陈皇后对她极为亲厚,所以一直想帮帮陈家。可当她回宫时,却听见了韩淑和韩相的对话。原来,举报陈国公府私藏龙袍之人,正是韩相的得意门生。韩相用君臣之道劝说年幼的她不要多管闲事,韩淑更是目露嫌弃的逼迫她不如去认陈皇后当生母。姜岁安一直很听话。因为只有她听话,才能换来韩淑“慈祥”的目光注视。才能获得,像姜彻那样十分之一的母爱。一个缺爱的孩子,能指望她对抗那点可怜的“母爱”么?再后来,陈国公自刎以保清白,陈家嫡系也死的死,散的散。最终陈氏嫡系只剩下了这个与废后无异的陈皇后。陈皇后端茶的手顿了顿,眸色闪过一丝痛楚:“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儿臣……”姜岁安有些犹豫,“儿臣只是想来问问母后,六年前的事情可有想过为陈氏平冤。”
“冤?”
陈皇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世人皆知,家父乃事败而自刎。姜岁安,你又如何知道我父亲是冤屈的?”
深宫藏拙数年,人人都道陈皇后形同虚设,只有姜岁安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不再承圣恩。因为她痛恨皇帝啊。姜岁安起身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当年年幼,曾得知举报陈国公的,正是韩相的得意门生。”
“那又如何,能证明什么?”
陈皇后终于来了兴趣。“那得意门生,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王志意。那年他仅仅只是一个户部侍郎,与陈国公府公事私事都无往来。更何况,他一个外人,是怎么发现国公府中有暗室,暗室里有龙袍的?”
姜岁安话音刚落,陈皇后目露迷茫:“可是,当年皇帝亲自带兵去搜查的国公府,确实当众搜出了一件……”“是栽赃!”
她眼前一亮,“王志意并不需要知道国公府有没有暗室,他只需要让人来搜查就行了……”姜岁安微微颔首:“您猜想得没错。”
陈皇后手中的绢子被她胡扯乱拽得不成样子,忽然,她狐疑抬头:“你为何要与本宫说这些?韩淑是你的生母,你没有理由帮本宫。”
“韩氏一族势力盘根错节,若现在不提前拔除,恐儿臣难坐稳储君之位。”
姜岁安目光恳切,“儿臣想与母后合作。”
陈氏嫡系虽然没了,但旁系还有人在朝为官,只不过不得重用。陈皇后思虑再三,最终重重点头:“你要本宫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