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嫣然到的时候，路明知正襟危坐，见她来了，连装都懒得装了。路嫣然早已经忘记了丞相府是个什么样子，她只对母亲在世时住的地方有个大概的印象。不过母亲去世后，陆小婉以不详之名，把屋子里的东西全丢了，而后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两人在母亲的屋子里你侬我侬，翻云覆雨的时候，不知母亲在天之灵见了，是个什么滋味呢？路嫣然手一挥，招呼道。“来人，把那边物理的物什一并理出来卖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训练有素的往屋里去了。路明知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想她一件事竟然是要搬空陆小婉的屋子。自陆小婉去世以来，路明知命人保留了屋里的样貌，日日派人打扫，只当她还没离开，时不时便去屋子里枯坐一日，这时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要做什么，就冲我来，你何苦一直和婉婉过不去？”

“陆小婉已经死了，留着她的东西，是为不详，脏了相府的气运。”

路嫣然声音淡淡的，像是把自己逗乐了，又笑了一笑：“当年陆小婉就是以这种理由把我母亲的东西扔了的吧，她雀占鸠巢那么多年——”她说着，目光如剑，死死盯着路明知。“我真是不明白啊，人与人的相处，将心比心，自嫁给你，我母亲恪守妇道，侍奉父母，服侍丈夫，将偌大一个丞相府管的井井有条，日夜操劳，你竟然将她的付出视为无物，便是条狗，也该养熟了啊，你竟然连狗都不如吗？”

路明知一时理亏，一口气没喘上来。路嫣然便继续骂到。“为了算计我，传播瘟疫，祸害百姓，温良恭俭让，你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路明知哈哈大笑，形似疯癫。“我与你母亲本无半点情缘，她一厢情愿要嫁给我，等我遇到了婉婉，又对我们两百般阻挠，你问我为什么不待她好？至于你，你为医不仁，见死不救，以为自己高明到哪去？疫病死的那些人，都是为你陪的罪啊！”

路明知与她母亲本是世家联姻，路明知当时心有不甘，又不敢反抗，竟将这桩事儿都推在母亲头上，女子未嫁从父，哪敢有怨言！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懦弱卑鄙，找了诸多借口。路嫣然知道与此人道不同，说不明白。瘟疫一事，她有所怀疑，稍一试探，路明知以为事情已经败露，无所遮掩。路嫣然怒骂。“那是人命！”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四周看了一圈，哂笑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么，路明知早已没有活的心思了，死到临头了，还要拼死保护住他们两人的一双儿女。“我的两位好弟弟妹妹呢？噢，你送他们出城了，可惜可惜，丞相老谋深算，算漏了一招，城门处早有人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私逃出城，我拿他们怎么办才好呢？妹妹生的漂亮，送到军中如何，让将士们见识见识丞相府的小姐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路明知本以为这个时间，他们俩早已经逃出京城，天大地大，若是有心藏匿，安生过完下半辈子也应该是不难的，故而无所顾忌，这会听她提起，就知道还是晚了，他和陆小婉的一双儿女，怕是早已经落到了路嫣然手上。路明知想通了这点，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猛地咳嗽起来，他捂住嘴，等稍微顺过气来，摊开手心一看，点点血迹触目惊心，他神色戚戚，眼里的锋利尽数褪去了，只剩下哀求。“我死不足惜，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应该的，可是你的弟弟妹妹无辜啊，你让他们走吧，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碍你的眼了。”

他说着，像是找不出话来了，几乎是爬着过来攥住了她的衣角。“你就当积点德吧，你要我死，我给你母亲偿命就是了。”

无辜？当年母亲纵然憎恨陆小婉，却从没为难过两个小孩。可陆小婉血口喷人，冤枉母亲时，她那个看似乖顺的儿子可是没少帮忙。更别提母亲死后，对路嫣然的种种苛待。路嫣然大退一步，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她恨恨道。“你想得美，让你死是便宜你了！我在你眼里本来就是蛇蝎心肠，再狠毒几分又如何，你记住了，他们是为你而死，给受疫病之苦的百姓们赎罪。”

路嫣然说完，再也不看这歪倒在地的人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甫一回宫，路嫣然换下那一身，吩咐道。“拿去烧了。”

又往榻上一躺，跟路明知吵了一架像是耗尽了她一身的力气。原来大仇得报，她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么？萧渊洲来时，婢女刚想说话，萧渊洲忙用手示意，那婢女便闭嘴了。路嫣然阖眼假寐时，只感觉一双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知道是萧渊洲，也没睁眼。萧渊洲看她像一只懒懒散散的猫儿，又懒散又高贵，笑道。“你一天天的只记着睡觉了？”

路嫣然的反应是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接着躺着。“怎么，你要收拾我？”

萧渊洲失笑，忙道不敢，又说了些话逗她开心，这才问。“路明知那一双儿女，你要如何处置，杀了么？”

路嫣然笑收敛了，好久才摇摇头。“罢了，这桩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

翌日，丞相路明知因故意传播疫病而剥夺官爵，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归京。路明知之子入宫为宦官，其女下落不明。可惜这些路明知不会知道了，他只当一双儿女已死，生生气死在了半路。那日萧渊洲问起她路明知的一对儿女如何处置的时候，路嫣然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怕是这个家除了母亲之外，真心喊过她几声姐姐的人了。可她母亲死在陆小婉手上，她该拿什么态度对这个妹妹呢？不如送她出京，找个寻常人家，安安生生过完一辈子，也算她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