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感觉到气氛的变化，瞥了门口一眼，只见几名身形魁梧的商场保安在那一字排开，从姿势到体型整齐划一，双眸如炬，齐刷刷地凝视着自己。

但中年男人却选择继续朝着老赵那边走去，且速度更快了，他大概是清楚自己逃不掉要去坐牢的命运，那么至少要保住面子，不论如何都要把那家伙给揍一拳。

可是在他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一众保安便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冲向这名中年男子，还没等他踏出第三步，就已经有两名保安将他摁在了地上，随后几名保安更是直接扑了过来原地叠罗汉，压得他大气喘不上一口。

餐厅里再次爆发出欢呼声，那两名被打倒的年轻人在其他客人的搀扶下重新落座，经理送了他们一人一杯甜品，至于那名中年男人和他的同伙，则是在众多客人的欢声笑语中，被几名保安直接抬走了。

“在【凰城】，而且还是在【驻海区】这种地方也敢闹事，不如说这两个人也挺有胆子的。”

仇步寰轻轻拽着老赵的衣服让他坐下，并平声说道。

“你小子——”老赵放松下来后，两腿都在打颤，回想起刚刚对方朝自己气势汹汹冲来的景象仍心有余悸，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他说：“人家骂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哪里没反应了，我不是在吃吗。”

“我是说你对骂你的人的反应！”

“唉，如果我要对每一个骂我的人做出反应，那我都不用睡觉了——我吃完了，你慢吃。”

仇步寰用勺子舀起碗中的最后一口酱汁，将其吞下，并说道。

“你这就吃完了？”

老赵瞪大了眼睛。

“那个——”声音从一旁传来，仇步寰感觉这声音是来找自己的，他看过去，是两名穿【三中学】校服的女生。

“有什么事吗？”

仇步寰问。

“能请您帮我们签个名吗？”

其中长头发的女生说道，身旁短发女生立刻补充说：“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很仰慕您，是您的粉丝！”

“中学生为什么会是我的粉丝……”仇步寰嘟哝着，但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他一般不想太多，因此拿过对方递来的本子，就在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谢谢！”

两名女生走后，老赵发出一声轻笑，说道：“你现在可是整个凰城的名人，84工作制正式实施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你几乎是这个城市的明星。”

“其实我有点后悔。”

仇步寰小声说道，“早知道我就该用个假身份。”

“有什么不好的，就当是体验一下当明星的感觉，指不定以后你想当还没机会了。”

仇步寰没顺着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后，他问道：“你说‘想要全人类死光’，是为什么？”

“开玩笑的。”

老赵即刻回答，几乎是毫不犹豫。

“凰城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闹事？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5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仇步寰皱紧了眉头，似乎感到十分苦恼，“初中生为什么会是我的粉丝？”

“老仇。”

老赵双眼凝望着仇步寰，微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是什么原因令到他无法将那句话说出来，他只是沉默着，然后又把嘴闭上，挪开视线的同时，说了句“这世界就是这样的”。

这世界真是这样的吗？仇步寰从未像现在这样发出质疑，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绪在脑海里飞快地穿行，以至于他无法将其捕捉，只能任由其从意识可触及的领域内消失。

“今天这顿我请吧。”

“那怎么行，你上次请我吃的【红地洲】料理，我都还没请回来。”

“下次吧，等你涨了工资再说。”

“我这工作涨工资有点不现实吧？”

“那么，或许你可以换一份收入高一点的工作？”

老赵笑着拍了拍仇步寰的肩膀，“别在意，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非常难得的。”

二人在附近的地铁站分别，仇步寰乘上了回家的地铁，车上静谧无人，整节车厢就只有他一个。

看着对面玻璃中反映出来的模样，有些模糊，也有些扭曲，就像是个空有人型的怪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仇步寰低声说道，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回答。

在列车的震动中，他感到困倦，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但是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列车到站，广播里放出的通知声。

在列车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一名穿着白色上衣深色长裙的女子跑进了车厢里，她大概是赶时间才如此匆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飘飘长发不得不用手按住，才能够使之不被屏蔽门夹住。

仇步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他没有予以回应，因为他仍然感到困倦，于是便靠着椅背，缓缓地闭上眼睛。

“仇步寰。”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仇步寰睁开眼看了一下，不知何时车厢里竟进来了不少人，就在他刚刚眯上眼的时间里，列车已行驶了许多站，下一站就是他要下车的地方了，于是他赶忙起身准备下车，手机却在这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跌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驱散了他残存的一丝困意。

在周围人近乎同情又有些许好奇的目光下，仇步寰赶忙捡起手机贴在屏蔽门前避免被他人看到自己的模样，而就在他试图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存在一部手机了。

口袋里有两部手机？？

仇步寰愣了一下，以为是拿错了别人的手机，于是便回到座位旁询问刚刚坐在自己旁边的其他乘客，然而他们纷纷表示否认，这时列车也已经驶入站台了，仇步寰不得不揣着两部手机下了车。

仔细观察会发现两部手机其实存在明显的不同，比如他手中这部【辰星银河系列】是该系列的第三代产品，比较突出的一点在于其圆柱形机身外部的长条形波纹状橡胶凸起，方便抓握的同时，又能够防止手机沿斜坡滚落，且加大了卷轴式可交互屏幕的面积，通常的【柱型机】在未开机状态下是一个长23厘米，半径为1.33厘米的圆柱体，开机时，屏幕从机身右侧延展开来，形成一个长18厘米宽20厘米的屏幕，这是辰星科技的天才设计师【焦部思】的创意，并成为了目前各大手机厂商的主流——

而银河系列沿用了柱型机的设计，只是将机身长度延长了1厘米，但屏幕的长度却提升了8厘米，而宽度则是提高3厘米，几乎做到无黑边。

至于另外一部来历不明的手机，看样子像是几年前出的第一代辰星柱型机，灰色且光滑的机身上还是那2X2的小型提示屏，注重美观却忽视了用户体验，很多用户反馈冬天时使用会产生静电，而且跟其他圆柱体一样，一旦落地就会滚动起来，不少用户的手机就是这样滚进了下水道，或某些奇怪的地方。

难道是谁不想用了，所以就放在他这里的？仇步寰心想，并试着将这部手机开机，可是长按机身顶部的开机按钮许久也未见反应，可能是没有电了。

于是仇步寰用数据线将自己的手机与这部手机连接，从而转移电量，果然没出多久，这部旧手机机身的小型提示屏便亮了起来，显示正在充电中。

等到电量提升至1%时，仇步寰便再次尝试开机，这一次，机身发出了轻微震动，伴随着一阵轻盈简短的音乐，一张轻薄透明的玻璃纸从柱型机一侧的开口里延伸出来，并在1秒钟后产生影像。

屏幕上率先出现在仇步寰眼中的，是一张清晰的天空壁纸，蔚蓝色的天空中央，一朵造型奇特的白云遮蔽了午时的艳阳，那白云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凤凰雏鸟，胖圆的体型与短小的双翼，加上尾部拖着袅袅黑烟的尾羽，这真是一张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壁纸。

可他之所以如此关注这张壁纸，是因为屏幕上除此以外就只有系统自带的几个程序图标，而它们被整合进了一个扩展窗口里，因此这张壁纸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屏幕上最突出的存在。

仇步寰熟练地通过滑动或长按屏幕来查看其他界面的情况，发现这部手机虽然内部程序少得可怜，却仍有许多地方需要拥有管理员权限才能进入，仇步寰不知道密码，因此能够访问的只有主界面和设置界面，他注意到左侧的隐藏面板里，这个手机的移动网络是保持开启状态，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手机内部其实是存在一张通讯芯片的，于是他便打算用这个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一个电话，再将这个号码拿去查询，应该就能得知机主的身份。

可正当他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不远处闪过的一丝白色光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望去时，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可能是错把走廊上的壁灯当成了某种东西，因此他并没有太在意。

这时，一通电话打入了旧手机，号码提示为“陌生号码”，仇步寰即刻意识到应该是机主打来的，于是收起屏幕，将机身贴近耳朵，摁下了侧键。

“喂？”

“（奇怪的女性笑声）嘻嘻嘻，嘻嘻嘻……”

“喂？”

仇步寰又应了一声。

“是，仇步寰吗？”

仇步寰听罢愣了一下，心想自己的声音难道有这么明显吗？不过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果断承认吧。

“没错，是我。”

“嘻嘻嘻，你捡到了一部手机，没错吧？”

“是的，你是这个手机的机主吗？”

“嘻嘻，算是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一会8点，我们在【中央公园】的I出口那里碰面吧~”

“中央公园？”

“没错，嘻嘻嘻，就是你家附近的那个地铁站。”

说完，电话挂掉了，仇步寰甚至没来得及问对方一直在笑什么。

他现在所处的就是对方所说的中央公园地铁站，而且时间也已经是晚上7点55分，他现在走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I出口。

他看向离自己最近的扶手电梯，一晃眼，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有着飘飘长发，穿白色上衣黑色长裙的女子，出于好奇，仇步寰追了过去，凑近了才发现自己是错将对方的背包看成了上衣，那飘飘长发只是背包拉链上的一些装饰物，在灯光照映下形成的阴影。

仇步寰苦笑一声，以为自己是单身太久产生了幻觉，于是便不再多想，通过闸机之后，便抵达I出口，等待机主的出现。

8点钟，地铁站的广播准时响起，拟真的女性声音开始播报当前时间及晚间新闻，仇步寰抬头四周张望着，到处是结伴逛街的人们，打扮靓丽的女孩，接孩子回家的父母，下班后如获新生的人们，在街灯的照耀下，城市里呈现出一种幸福的景象。

仇步寰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人们从他身旁经过，欢声笑语与他无关，人们谈论着各自的家常，因认识的某人做了些蠢事而发笑，或抱怨现实中无法正面反抗的人，在背后诅咒他们说他们的坏话，仇步寰将这些看在眼里，内心却难以产生共情。

这个世界，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意识飘散之际，耳边传来了那熟悉的奇怪且狂放的笑声。

“嘻嘻，是仇步寰，没错吧？”

仇步寰转头看去，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名服饰夸张的少女，说是少女似乎又有些过于年轻，不太符合她那双成熟的眼睛，但说成一名妇女，她的穿着又显得极具个性，没有纹身和装饰品，只靠一身纯黑色的衣装，超短袖，喇叭裤，和一件皮夹克，头发杂乱地就像被蹂躏过的海带，肆意地耷拉在她的肩膀上，明明没有化妆，却让人觉得她的五官都被用黑色的颜料描边，清晰而阴沉，脸上几乎永恒地保持着那副带有些许挑衅，癫狂，以及蔑视的表情。

“没错，我就是仇步寰，您是刚刚跟我打过电话的——”

“胡蓟。”

自称【胡蓟】的女子一巴掌拍在仇步寰胳膊上，竟让仇步寰感到生疼，而她也并未就此放手，而是抓紧了仇步寰的胳膊，生怕他逃掉似的。

“既然你就是仇步寰，那就跟我来吧。”

“等等，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仇步寰试图挣脱，但这么做只会把对方往自己身上拉近，因此只能放松胳膊任由对方抓着。

“为什么？”

胡蓟话音落罢，忽然朝站外抬起手，手指末端迸发出耀眼的火光，紧接着便听见几声爆响，仇步寰本能地缩起了脖子，等到声音消散，他才看清楚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出意外，那是【红地洲】产的【科德拉-17】，净重1700g，长313mm，最大装填8颗9X37mm【摸福拉】子弹，由于其出色的枪身设计，使得子弹在被激发时形成的高压气流会从枪管顶部的尾翼状开口中喷出，从而大幅抑制后座，因此任何人都能像她那样，在一轮齐射以后，仍然保持手部平稳。

仇步寰反应过来的第一行动就是箭步上前控制住对方持枪的手腕，但是他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地面升起，使他的身体失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首尾颠倒，摔在了出入口的台阶上。

“想要维护正义？嘻嘻嘻，那你也得先搞清楚哪一方才是正义的吧。”

胡蓟说道，仇步寰支撑起身，这才发现刚才那些中弹的路人倒在地上疯狂抽搐着，显然不像是常人受伤时所具有的表现，他们的身体就像要分裂似的，四肢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身体则是如蛇般扭曲，时不时激烈地抖动一会，抖动的频率快到甚至出现了残影。

“哦呀，不妙哦，嘻嘻——难缠的家伙要来了。”

胡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这么说道，没等仇步寰理清思路，他就被对方单手拎了起来，扛在肩上，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1米85，体重接近80公斤的成年男子，是怎么被这样一个目测1米63，体重只有不到50公斤的女子单手提起来的，这显然不符合他所学到的物理规则。

周围的光景飞速变化，胡蓟扛着他健步如飞，仅靠双脚奔跑，时速几乎达到了30公里，即便如此，仇步寰仍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紧跟在他们身后，而且愈来愈接近，那看上去像是个人。

“喂！”

胡蓟拍了拍他的屁股，仇步寰转过头去，就看见对方将科德拉-17递到他面前，“射它。”

“哈？”

“别管那是什么，射它，否则在把你带走之前，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咯~”胡蓟笑着说，随后进一步加速，周围光景加速远离他们，此时的速度几乎是刚才的三倍有余，他们早已跑出了一个街区那么远。

此时，仇步寰逐渐适应了这种速度，并看清楚了那个追逐他们的家伙——一个红色的人型生物，但绝对不是他遇见过的任何一个洲的人，它有着介乎于男女之间的体格，周身没有毛发，也没有人类的生殖器官，脸上仅有一只黑色独眼，胸口内部是镂空的，其中存在着许多粗细不一的丝线，可以透过那些丝线，看见其身后的景象，奔跑时，气流穿过这些丝线，发出类似于大提琴的声音。

“我真的可以射吗？！”

仇步寰抓紧握把，卸下弹匣确认弹仓已满，但他缺少一个扣动扳机的理由。一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令他感到思绪混乱，分不清是非清白。

“啊——”女子发出了肯定的声音，“就把它当作你此生最痛恨的家伙那样去射击吧，我们都被困在了这场梦境里，起初它是一个那样接近于【乌托邦】的存在，但仍然被【欲望】污染了，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欲望这东西，很可怕吧！”

莫名其妙——仇步寰心想，但还是装入弹匣，听见“咔”的一声，拉动套筒，将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他们后方的红色人型。

“开枪吧，仇步寰——”胡蓟癫狂地笑着说道，“你早该跟这样一个乏味的世界说拜拜了！”

“轰！”

一声枪响，倒下的人却是胡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