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最深处几乎没有日夜之分,因为这里四面都是墙,为了不让死囚犯逃出去,设计天牢的人连一扇露天窗户都没有开。新皇上位之后,大赦天下。曾经被关在这里,以为永无重见天日机会的囚犯们陆陆续续被释放了出去。原先被无故判处死刑的,也得了翻案的机会,从天牢的最深处搬到了外头——那儿至少还能见点儿光。所以,如今这天牢最深处,大抵就只有一个人了。守卫都知道这人的身份,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不大清楚这人被关进来的原因。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吃饭时,往往会往那地方看一眼,然后端着饭菜走过去,从外头递一点儿进去,然后又默默地走开。“唉……你们说,顾大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新皇一上位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人给关进来了,这不明摆着卸磨杀驴吗?”
这名守卫早就听过了顾大人的威名,总觉得新皇身边若是没有顾大人,哪来的今日之成就?可现在倒好,新皇美滋滋地坐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而功劳极大的顾大人却被囚禁在此,饱受煎熬!这守卫心里气不过,越想越觉得不平!旁边有个跟他差不多想法的守卫听他这话,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瞪着眼睛四周扫了一遍,没发现有其他的人,这才放开他,骂道:“你疯了!咱们如今可是新朝的人了,新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谁也不清楚!你公然在这儿嚷嚷,让人听了去,还有命活着?”
先前那守卫愤愤不平地噤了声。他也就是年轻气盛,一时为顾大人鸣不平罢了。公然和新皇作对,他才没那个胆子!新皇刚上位,说不定正愁着如何解决那些反对他的人呢!他要是被抓住了,那不就成了新皇杀鸡儆猴的“鸡”了吗?两人这番话把一个新来的守卫整懵了,他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地问道:“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里头那人到底是谁啊?那天他被押进来的时候,我瞅了一眼,那通身的气质,倒让人难忘得很!”
一开始那守卫正想同他解释,熟料劝告他的那守卫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拍了拍发问的人的肩膀,对他道:“这事儿你就别打听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啊!”
这话说得那新来的守卫更好奇了,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真相。坐在昏暗的烛光下,他费力地眯着眼睛往那间牢房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横躺在草席上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死寂和落寞。或许是突然间觉得有些冷,躺在那儿的顾言凌忽然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蜷缩起了身体,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然而这一睁眼他就愣住了:这是哪儿?莫非是地狱?他……死了?想到自己或许已经死了,他忽然感觉心脏一阵剧烈地收缩,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伸出手狠狠地按着心口,忽然反应过来:人死了也会感觉到疼吗?或许,我没死?他猛地坐了起来,在这昏暗的烛光只能染亮一点点黑暗的地方抬起了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而后他顺着烛光的来源看了过去,却看到了牢房的铁门。什么意思?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又在想自己这是发生了什么。莫非是被魏北辰的手下抓住,关进了牢里?他收回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并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伤口——这让他彻底陷入了迷茫。他明明记得,自己胸前被扎了两剑来着……天牢深处安静极了,方才在哪儿坐着闲聊的三名守卫也早在他醒来之前就出去了。这会儿,这里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呆呆地坐在那儿,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无论如何都没想通自己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直到烛光轻微地晃了晃,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然后更多盏烛火被点亮,光彻底映亮了这间牢房。紧接着,他听到有人拿出了一串钥匙,轻轻松松打开了牢房的铁门。他扭过头,只见一双黑色的筒靴停在了他面前。他仰头去看那人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宣平世子?援军到了?犍州如何了?我这是怎么回事?流霜呢?”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还没等流霄来得及认真思考他是被关久了已然疯癫还是故意在这儿跟他装傻的时候,他忽然看向了流霄身上的衣服。那衣服是明黄色的,上头端端正正地绣着一条象征着尊贵的五爪金龙!他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唇,趁着心里那最后一点儿希望还没被湮灭时问了一句:“你如今是……新皇墨黎萧?”
新皇墨黎萧和宣平世子流霄,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却代表着两个时代,某种意义上,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墨黎萧见他缓过来了,也不再管他一开始是不是装疯卖傻,只是双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一开始说的话里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也配提霜儿的名字?”
顾言凌何其聪明,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却不愿意相信他又回到了前世。他甚至大概知道所谓的“重生”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罢了,可他不愿意去深想,也不想承认!“怎么会这样呢?”
他双眸失神,再次垂下了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只是一个梦呢……”他有些眼眶发热,身体和心却一阵阵地发冷,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敢松手。闭上了眼睛,任由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心里期待着再次睁眼时,一切都回到“重生”以后。然而墨黎萧却在他耳边愤怒地吼道:“顾言凌,你现在卖惨给谁看?这世上除了霜儿会满心满眼都是你,谁还会把你放在心上一辈子?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知道那天的雪下得有多大吗!你知道她走的时候有多冷吗!你怎么对得起她!”
顾言凌愣愣地睁开眼睛,哭着哭着就笑了。他怎么会对得起她呢?若是对得起,老天爷怎么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啊?越这么想,他的心就越揪得疼;越是疼得厉害,他就越忍不住去想。直到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