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漫漫,皓月朗朗。不知何时,淡青色的雾霭开始在潮湿的夜色中升腾涌动。浮动在这曲折小径之上,浮动在这月色笼罩下,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男女之间,浮动在这一刻,彷徨未知的人心深处。这一路行来,如风和曲深深都未曾言语,曲深深每靠近一寸,如风就不动神色的避开一寸。月光透过横斜的枝条打下晦涩的影子,如风的表情在交织的光影中明灭起伏,模糊不清。曲深深咬着唇,偷偷瞥向如风,却终究是雾里看花,无法摸清那人此时的情绪,遂也不敢再枉动。这一段路就在这样的岑寂中无限延长,偏偏又是如此的短暂,长得让人觉得心头如若被烈火灼烤,又短得让人理不清这一刻纷乱的思绪。而这一刻的云晞也伫立在房门之外,若是有人长久伴在其旁边,便会发现她维持这一个姿势,已是许久许久,久到让人错觉,她这一挺立,便要一直到地老天荒。自她从大厅回来后,便好似有万千情绪盘旋在她心头,至今未曾理清,亦未曾剪断。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那日的宫倾之乱,又再一次重经那般蚀骨之痛,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疼她爱她的父皇倒在眼前,毫无作为。这铺天盖地的悲伤,来得如此剧烈,来得如此措手不及,乃至于沉浸在其中的她,甚至未曾发现,离她不远处已经走来了两人。如风和曲深深自是看到了,一袭素衣伫立在房前的云晞,将喊时,目光触及到那人的眼神,声音却又不自主地在喉腔处湮灭。只觉得这一刻,那人身周自行圈绕出了一个有别于此番天地之外的世界,外人无法涉足。悲伤寂寥淡淡环绕,痛苦孤独层层包裹,如风觉得便是那次深受重伤,亦没有这次来的脆弱。千里之外的月光将它的孤独清冷笼罩住那人,云晞的眼神迷离,整个人便犹如一尊琉璃,无暇却又亦碎。“雪哥哥。”
曲深深只觉得如风看云晞的目光,有她无所触碰的深沉,便忍不住将此刻打断。云晞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曲深深是在叫她,偏头下意识的微笑,笑中几分迷离,几分恍惚,几分悲痛,几分疏远。曲深深一怔,只觉得这样的笑,非她能明白。这是经历过捏碎后的重生才能拥有的笑,天堂、地狱,而她却处在中间,这般清浅的笑中却埋藏着数不尽的血和泪,又岂是她这般躲藏于父母羽翼下,未经人间疾苦的少女所能了解的。“原来是深深,是有什么事吗?”
云晞一笑后才反应过来,脸上虽还带着笑容,却已与往昔相仿,不过那笑中的疏离却又增加了几分,毕竟她并不习惯将自己的情绪表露人前。想了想,虽然不情愿,但是碍于礼数,她邀请了曲深深和如风进房暂歇。“不了,不了,我们就不打扰雪哥哥了,深深过来只是想问雪哥哥,明天可不可以陪深深上街。”
曲深深说完,云晞就瞥见被晾在一边的谢公子狂眨眼睛,状若抽风,当即明白了所为何事,内心却又起了戏弄之意,毕竟某人想让她当挡箭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深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曲深深听闻此言,当即红了脸,内心愧疚不安。“不……是,还有谢哥哥。”
云晞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脸上就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犹疑。曲深深屏住呼吸,如风狂眨眼睛,只等着云晞的答案。“这样啊,可是明天我还要赶路……”说完,云晞故意一顿,便见谢公子作舒了一口气状,曲深深却一脸懊丧。云晞见此一笑,接着道:“不过,深深盛情难却,雪又怎好拒绝,明日我们三人便一起上街……而且谢兄的眼睛似乎抽筋了,明日顺便带他去医馆看看。”
此言一出,曲深深当场欢呼,不过却不忘关心某人据说抽筋的眼睛,而相比较之下,如风的脸却阴沉的可怕。“太好了,雪哥哥,那我明日走时来唤你。”
曲深深说完,就急匆匆的跟着,已然奔溃的某人离去了。云晞回到房中,惬意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斜倚在茶座旁,等着谢公子的兴师问罪。果不其然,一炷香后,某人大大方方地推门而进,问也不问就一屁股坐在茶凳上。而原本以为能听到某人致歉的如风,在喝了好几杯茶后,还是没有听到某人的道歉,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可惜千盼万盼,云晞是开口了,却不是他想要的,“谢兄,你是来找我治眼疾的吗,那真的对不住了,于医道上,我对眼睛的钻研当真是最少的。”
听闻此言,连茶也不喝了,眼巴巴等着的某人,无茶可喷,但是这个结局就是,他想喷血。眼见谢公子表情奇怪,云晞也不跟他开玩笑了,正色道:“我们若是明天走了,焉知深深不会等你一辈子,不如早点挑破,也免得她用漫长岁月,痴痴苦等。”
“唉,情债最是磨人。深深自生来便事事顺遂,不知这个打击她能不能吃得消,都怪我忽略了她的想法,如今事情发展至此,倒也是个对我的惩罚。”
如风贯有的笑消失在逐渐凝重的面庞之上,有苦涩一层层漫上他的嘴角。“既然如此难办,不如试着去接受好了。”
云晞饮下一口茶水,借此遮掩心头突兀涌上的不适,尽量用淡然的语气回道。“就算我没有心上人,我也不会娶深深,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娶她不过害她。况且我已有心上人,那么穷我一生,纵算不娶,我也不会选择将就。”
此话言罢,如风抬头,深深凝视着垂着眸的云晞。那片本来深沉如墨汁的世界里,刹那掩饰剥去,露出澄澈宛若水晶的瞳眸,所有的细腻在这一刻纤毫毕现。如若云晞抬眸,她会发现,在那片世界里有无数个属于她的重影,层层叠叠折射出这一刻属于如风的内心世界。“天色过晚,谢兄还是早点下去歇息吧,我们明日再会。”
说罢,也不理张嘴欲言的某人,径自向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