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来桃源八九里,此去拈花三两枝;十方风景看不尽,万丈红尘一寸心。
且说孙秀差人,至金谷园,只见那园中灼光华华,芳草依依,水声潺潺,鸟语悠悠,也是人间天堂。正沉醉其中,忽见石崇度步而来,即道:“侯爷虽赋闲,然在此园中居养,登高台,瞰清流,饮酒作诗,美人在怀,倒是比庙堂之人,逍遥自在,更为快活。”石崇回道:“只是寄情诗酒,犹自作乐罢了,使者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使者言道:“孙公闻侯爷家有美妾,极善歌舞,心生向往,欲求取之,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石崇闻言,忙道:“既是侍中有意,哪有不答应之理。”
遂尽出妾女数十人,说道:“卿可随意择选,旦有相中,即当奉送。”
使者上前一步,定眼一瞧,只觉艳光四射,国色天香。那些个女子排为一列,个个飘长裙,翳轻袖,绮罗斗艳,兰麝熏香,端得是金谷丽姝,不同凡艳。使者看得是眼花缭乱,连连称赞,羡道:“尝闻侯爷金谷春晴,护艳藏娇,园中女子宛若仙子,翩若飞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石崇笑道:“小园别馆,寻常女子,让使者见笑。”
又问:“可否物色佳丽?”
使者摇首,说道:“佳丽虽好,然皆不是孙公欲取之人。”
石崇疑道:“侍中欲取何人?”
使者正要答言,忽闻前方百米,有一百丈高楼,高楼之上,有女子放歌:
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 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 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 哀郁伤五内,涕位沾珠缨。 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 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 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 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 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歌声婉转动听,是为天籁,使人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使者也不说话,循声疾走,至高楼前,见上有一匾,名曰:“崇绮楼。”进楼四看,内壁皆镶以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实是穷奢极丽,富丽堂皇。登楼而上,至最顶层,放眼一望,只觉高耸入云,极目南天。有一女子,正在歌舞,只见左手提裙,右手拈花,舞蹈《明君》,口启珠华,端得是天仙下凡,风华绝代,急问:“此乃何人?”
石崇在后,答道:“此乃本侯爱妾,名曰绿珠。”
使者大喜,急道:“孙公欲取之人,正是绿珠,今日得见,果真一貌倾城,百年佳人,侯爷可否相赠?”
石崇闻言,勃然变色,怒道:“绿珠是我爱妾,怎得相赠?”
使者见石崇气极,好言劝道:“孙公已经放言,若侯爷肯以绿珠相赠,即刻起复官职。”
石崇即道:“绿珠乃我心头所爱,我宁失官职,也不失美人。”
使者又劝:“今时今日,孙公已今非昔比,侯爷博古通今,为一美妾而伏祸,也不值得,愿加三思,免贻后悔。”
石崇连连摆手,喝道:“男儿不能下护爱人,何以上护天下乎。卿勿再多言。”
遂传令送客。使者见石崇执迷不悟,不得已起身告退,至门外,又折返回来,欲再进言,石崇避之不见,长叹一声,回去覆命。孙秀得使者归报,当即震怒,自道:“石崇如此欺我,我誓杀之。”
石崇见使者归去,自知惹祸,忙唤过左右,驾辕疾走,至潘安府中,进门即道:“安仁救我。”
潘安忙问原故,石崇遂将前事告知,潘安闻言,叹道:“公之所忧,亦我所忧。”
石崇即问缘由,潘安回道:“孙秀此人,器小易盈,睚眦必报,早年为我不屑,如今靠卖弄玄术,善使诡计,独得赵王宠信,既得逞志,对我怀恨未忘,欲借机加害,我甚忧虑。”
石崇忙道:“既如此,我等须早作算计,以免受祸。”
潘安回道:“如今皇后薨逝,赵王大权独揽,朝中上下,莫敢不从,唯有一人,方有胆略。”
石崇即问何人?潘安遂道:“淮南王勇猛果敢,又兼有兵权,如能交结,一同起事,可除伦秀二人,我等方无忧矣。”
石崇闻言大喜,二人同出府去,拜会淮南王。那淮南王早有除赵王之心,正思讨贼之法,见二人到来,恰中其怀,一拍即合,三人遂筹备诸事。
正在商议,未料隔墙有耳,那孙秀耳目,早探得虚实,报于其主。孙秀得知内情,然因淮南王乃是宗亲,又无有佐证,不便凭空加罪,遂使了个阴毒之法,下诏迁司马允为太尉,明为优礼,暗夺兵权。司马允如何不知孙秀伎俩,只是称疾不拜,暗中调度兵马,蓄势待发。孙秀见司马允不理,索性手书一诏,令御史刘机相逼。刘机奉诏,带随从令史二人,至淮南王府,宣诏:“司马允抗旨拒命,大逆不敬,着收其官属,以儆效尤。”司马允趁刘机不备,抢过手诏,仔细审视,原是孙秀手书,遂大怒:“孙秀何人,敢传伪诏。”
言毕,返身取剑,欲杀刘机,刘机也是机警,见淮南王拔剑,知道不妙,大叫一声,狂奔出门。
司马允上前,刺死令史二人,追出门去,却见刘机走远,追之不及,自知司马伦必不相容,遂返身入府,唤死士七百,大声言道:“赵王造反,我将讨逆,有从我者,速露出左臂。”兵士追随淮南王,皆露出左臂。司马允率军直奔皇宫,欲夺天子,恰遇尚书左丞王舆当值,这王舆依附赵王,见淮南王出兵,知道有变,即闭了掖门。司马允入不得宫城,请不得诏书,急得直冒汗,左右言道:“公与其在此耽搁,莫如直奔相府,斩杀司马伦。”
司马允点头称是,遂掉转马头,率众直杀相府。
赵王正在府中,饮酒作乐,忽闻来报:“淮南王引兵杀至。”不由大惊失色,慌忙起身,见孙秀不在,只主书司马畦在旁,遂命领相府兵出外御敌。司马畦乃一介书生,哪会用兵,且淮南王所率七百死士,皆奇侠剑客,兵精将勇,战力非常。两军交战,不过数合,相府兵已死伤千余。司马畦见状大骇,忙退回相府拒守。赵王急差左右,从后院出,唤孙秀前来护卫。左右刚出院门,淮南王已至府外,立时围住相府,令部众列阵门前,各持强弩,往里射杀。一时之间,箭如雨下,相府兵纷纷倒地,赵王始料不及,顷刻之间,左右侍卫尽皆倒毙,有一箭急若惊鸿,势如霹雳,直奔赵王胸口而来。赵王也是手快,顺势拉过司马畦,往后一躲,司马畦未及反应,已是一箭穿胸,透体而亡。
赵王见司马畦身亡,忙丢下尸首,往后遁逃,然漫天飞箭,却是难避,一众府兵,已是死伤过半。赵王不禁着慌,四下寻看,无有藏身之处,又是一阵箭雨而下,呼道:“天亡我也。”恰时,五彩霞光顿出,上空现一古钟,缓缓直落,罩住赵王,护得周身,箭矢一沾钟身,即化无虚无,又闻府外厮杀声起,孙秀在外呼道:“相国莫急,我等来也。”
原来孙秀得报,知赵王有难,仓猝调兵,马不停蹄,疾至相府,方救下赵王。赵王见孙秀到来,不由大喜,遂令道:“司马允擅自称兵,意欲谋反,勿须他论,一律诛杀。”
淮南王知孙秀善使异术,为防先手,令部众弦不离手,箭不断发,射向司马伦,太平钟不得轻起,又率二百死士直冲敌阵。孙秀倚仗兵多将广,马壮人强,却也不惧,令旗一摆,前军散开,待淮南王入阵,遂从后合围,将二百死士困于阵中,欲一网打尽。然此二百人,皆为奇侠剑客,武艺高超,将士勇悍,只见虎跳龙拿,剑影刀光,挽弓射月,气贯长虹,有诗为赞: 淮南多奇侠,中州尽胡缨; 铁甲藏寒刃,拂衣去沧影。 马上刀剑笑,一分家国身; 大梦见苍狗,只任平生行。 青锋破鞘出,啸叱长林下; 白首非我心,我心杀不平。 抹血称快意,纵死何足惜; 了却恩仇事,断弓诉豪情。 孙秀见淮南武士骁勇,一时战之不下,欲使太平钟击杀淮南王,又恐赵王性命不保,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怒道:“气杀我也。”
两军交战,喊杀连天,孙秀见势不妙,令部众撤入相府,合兵一处,内外相持,从辰时至未时,仍难分胜败。
此战起于仓促之间,又在城中,百姓关门闭户,远近官吏更是知晓,然皆是旁观,两不帮衬,静待结果。有一人在府中,也是知闻战事。此人非他人,正是五部大都督刘渊,又有竺法首、陈士伦、孙伯度、虞士雅四位护法,各立左右。陈士伦说道:“自太傅杨骏伏诛,大都督称疾不朝,闭门不出,远离庙堂,如今贾后毙命,赵王当权,淮南王起事,大都督何不一纵才志,以为后事也。”刘渊思忖片刻,问道:“我若出战,或助赵王?或助淮南王?”
孙伯度回道:“赵王蠢钝,淮南王英武,当助淮南王也。”
竺法首、虞士雅皆望向刘渊。刘渊笑道:“自古天子有名,臣子无名,是为福也;而天子无名,臣子有名,是为祸也。淮南王英武,自有决断,于我何益;赵王蠢钝,却有孙秀,亦于我何益?我观此二人,皆非长久之主,且静观其变,切莫木秀于林,堆高于岸。”
四护法齐道:“大都督远见卓识,我等随听调遣。”
宫城之中,也有一人,乃中书令陈准,早对赵王专权不满,此时入值宫中,见淮南王起事,有心助之,即进谏天子:“二王用兵,相争多时,于国不利,陛下应遣使,持白虎幡于淮南王,令其解斗。”
惠帝不知陈准话中蹊跷,原来司马炎在时,为号令诸王,故设二幡,一为白虎,二为驺虞。白虎为催战幡,驺虞为解斗幡。陈准正话反说,欲正淮南王攻伐之名,乃出圣上之命。惠帝只道:“二王争斗,满城尽知,终是不美,中书令之言,甚合朕意。”
遂令司马都护伏胤,持白虎幡,至淮南王军中,出解战事。
伏胤接旨,即取白虎幡出宫,路经门下省,恰遇一人,乃是赵王之子,汝阴王司马虔。那司马虔见伏胤持白虎幡,率骑兵四百,直奔相府,心知有异,忙拦住去路,问道:“将军何往?”伏胤见是赵王之子,不敢怠慢,回道:“奉天子诏,欲为二王解斗。”
司马虔忙道:“将军手持白虎幡,明明催战,怎是解斗?”
伏胤答道:“我乃奉旨而行,其余不知。”
司马虔自思:“此幡若出,相府之兵必以为淮南王起兵,实为帝命,如此我父危矣。”
遂躬身上前,小声言道:“将军可借一步说话。”
伏胤会意,令部众原地待命,即与司马虔并入省门,司马虔见四下无人,说道:“天子令将军持白虎幡,而言解斗,必出自小人之谋,我父向来待将军不薄,将军若能助我,定禀报家父,拜为大将军,富贵同享,誓不失言。”
这伏胤乃贪杯怀诈之人,心道:“救赵王于水火,得一世之富贵,此天赐良机也。”
遂道:“殿下且去相府,我自有变通之计,定不辜负相王。”
司马虔大喜,又再三嘱托,方拜辞而去。
伏胤复回宫中,取了诏书录板,将白虎幡放置板中,即率众至淮南王军前,取板遥示,大呼:“我今奉诏,来助淮南王。”司马允得报,打马远视,见伏胤手持笏版,心中大喜,直道:“天助我也。”
忙令开阵放入。伏胤率四百骑兵入阵,司马允下马受诏。伏胤行至半路,忽拔出利刃,大喝:“司马允擅自称兵,罪在不赦,天子有诏,速斩勿论。”
众人闻言,皆相顾错愕,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允迟疑片刻,待回过神来,伏胤已至身前,举刀便砍,遂举剑一挡,怒道:“贼子安敢欺我。”言未毕,阵中已是大乱,伏胤所率四百骑兵,趁众人不备,一路砍杀,淮南兵折损甚重。司马允气极,喝令左右围杀伏胤。司马虔早报于孙秀,孙秀在内,瞧得明白,遂登楼作法,那太平钟嘤嘤升起,只闻平空一声炸雷,现出五霞,直直打了下来,司马允不及反应,已被罩住,少时一声钟响,霞光四射,可怜司马允,乃武帝第十子,受制于奸诈之徒,顷刻化为一摊血水。
淮南兵见主帅身死,群情激愤,誓诛伏胤。伏胤大喝:“我奉天子诏,诛杀司马允,你等不走,欲待灭族乎。”遂令四百骑兵集聚,那孙秀率相府兵而出,以成合围之势,孙秀知淮南兵厉害,即祭起太平钟,喝道:“司马允擅自称兵,罪该万死,你等受惑蒙蔽,情有可原,如今天子明诏,除允家外,胁从罔治,你等欲抗旨作乱否。”
众兵闻言大骇,又见太平钟祭于空中,知此宝厉害,无人能挡,且群龙无首,大势已去,遂纷纷奔逃。
相府之危既解,赵王出府,遂拜伏胤为大将军,犒赏三军,又令伏胤收捕淮南王同党,一体同罪。陈准忧惧而死,淮南王三子被诛,坐罪牵连者数千人。孙秀趁势进言:“石崇、潘安皆奉允为逆,应该伏诛。”赵王当即应允,遂遣二队甲兵,擒拿二人。
石崇正与绿珠,在崇绮楼作乐,静候佳音,忽见大队甲兵破园而入,料知有变,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旁顾绿珠道:“我今为你得罪了,奈何奈何。”绿珠心知不妙,大祸临头,即涕泣道:“妾出自渔家,得君侯眷顾,荣宠至极,无以为报,当效死公前,不令公独受罪。”
说罢,抢步临轩,纵身一跳,跃楼而下。石崇大惊失色,即时跳起,抢步去拉,却是一个扑空,眼见得绿珠,似断线风筝,悠悠直落,少时坠在地面,头破血流而死,远远望去,犹如杜娟啼血,牡丹落红。后世杜牧有诗为叹:
繁华事散逐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石崇见状,悲从心起,嚎啕大哭,泣道:“可惜、可惜,我罪亦不过流徙交广,爱妾何必如此。”正悲切间,甲兵已上楼来,押石崇驾车下狱。行至半途,又有使者传书,押石崇赴东市。至东市,石崇下车,见潘安也在,方知赵王要将二人处斩,长叹:“奴辈欲图我家财。”
旁有押吏应声而道:“早知财足害身,何不散给乡里。你当日在荆州搜刮民脂,劫掠客商,聚不义之财,葛洪御前状告,让你侥幸脱逃,然善恶因果,终有报时。”
石崇无言以对,于是回望潘安,呼道:“安仁亦遭此祸么?”
潘安闻言泣道:“可谓白首同所归。”
临斩官一声令下,二人引颈受戮,并诛及三族,石崇家产籍没,有司按录簿籍,得水碓三十余区,苍头八百余人,田宅货财,连同金谷园,一并没收。
司马伦既除悍后贾南风,又杀大臣张华、裴頠,更平淮南王司马允,权倾朝野,无人相逆。孙秀见机,嘱使群臣,皆至相府称道功德,言道:“赵王为国除害,功德巍巍,当加九锡殊礼。”众臣齐声附和,司马伦摇首说道:“我乃天子之臣,为天子尽忠,本来为臣之道,何敢以寸尺之功,而得上公九命乎。”
众臣进劝,司马伦坚持不受。
孙秀见状,立率百官上朝,进谏天子,齐称赵王功于社稷,当赐九锡之封。惠帝哪敢不从?即加司马伦九锡之封,又加孙秀为侍中兼辅国将军,仍领相国司马,相府增兵至二万,与禁中宿卫相同。孙秀投桃报李,为帝说合:“庶人贾南风作逆,现已伏诛,如今皇后虚位,望陛下广选良女,以为继后,母仪天下,也是社稷之福,庶民之福。”惠帝闻言,喜笑颜开,即道:“朕早有此意,只不知哪家女子为好。”
孙秀谏道:“尚书右仆射羊瑾孙女,侍中羊玄之之女,羊献容是也。此女姿容秀媚,倾国倾城,人言乃我朝第一美人,可为皇后。”
惠帝大悦,遂道:“如此甚好,册封之事,便由卿家殚虑。”
于是退朝。赵王不解,问孙秀:“如何为帝说亲?”
孙秀释道:“为天子选一女子,而使天子怠于朝事,赵王独美也。”
赵王方解其意,称赞孙秀。
永康元年仲冬,曲尽客衣,朔风寒梅,岁云暮雪,蔼阳晴照,天子下诏,册封羊献容为后,赐白縠、白纱、绢衫,并紫结缨,令盛妆启行,入宫成礼。那羊献容换上翚衣,出得庭来,只见好样貌:黑发如瀑,挽牡丹髻,戴凤飞九天如意玛瑙镂空冠,左右翡翠相应,眉若轻烟,凤眸潋滟,朱唇皓齿,颈挂金丝飞云链,身披五色烟翚衣,手拈如意,步生莲花,端得是风华绝代,国色天香。侍女上前,扶皇后登舆,却不料足登舆车,忽翚衣起火,那火也是奇怪,非是红火,而是蓝色,火不灼人,只在衣上燃烧,腾腾而燃,吓得羊献容花容失色,魂胆飞扬,跌下舆车。左右侍女看呆,半晌方回过神来,赶忙扑救,又有人寻了布条乱打,好半天将火灭熄,扶起羊后,察看全身,所幸未有受伤,然一身翚衣,已是半成焦黑。羊后见时辰耽搁,心中焦急,忙脱去原衣,复回庭中,另寻得一身华服,赶紧出来,登舆入宫,与惠帝成礼。 惠帝见羊献容,花容月貌,不由心花怒放,口称甚好,遂拜后父羊玄之,为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加封兴晋侯。天子成婚当日,皇后翚衣着火,一时举朝知晓,纷纷议论,皆称不祥。司马伦闻此怪事,也是称奇。孙秀在旁笑道:“何奇之有?不过是流火之相。”司马伦闻言,忙问:“何谓流火之相?”
孙秀回道:“流火之相,乃取于诗经,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皇后翚衣着火,正是流火。此火从东宫七宿之心宿而来,由中天渐往西降。亦为天子失位,当有新皇。”
司马伦大惊,即道:“此言当真?”
孙秀即回:“千真万确。”
司马伦又问:“新皇当为何人?”
孙秀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好半晌方道:“未有明示,然数日之内,必能知晓。”
司马伦忙道:“如有明示,当速报于我。”
孙秀回府,召来赵奉,问道:“将军伤势如何?”
赵奉回道:“已无大碍,只是有些不便。”
孙秀颌首又道:“虽断一臂,然亦能许国,今日且须将军出走一遭,事成之后,可保将军余生富贵。”
赵奉大喜应允,孙秀遂耳语密授。赵奉得令,至深夜,潜入赵王府邸。司马伦酒醉正酣,忽然狂风大作,霎时一片漆黑,不由心惊,忙唤左右,未有人答,遂起得身来,欲往外走。兜兜转转,不觉之间,至后园廊桥,闻得水流鱼跃,心道:“怎到了后园?”
正要回走,忽闻一言:“吾儿不见父皇,欲去何处?”
司马伦四下察看,不见有人,心中惧怕,口称:“何人说话?”
言毕,湖中腾起一股白烟,少时散开,现出一人,司马伦定眼细看,此人魁杰雄特,威严允惮,双目精光,狼顾之相,赫然乃晋宣皇帝司马懿,不由扑腾倒地,口称父皇。宣帝说道:“如今晋室疲弊,皇帝愚顽,天下已是不安,你乃宗亲,大雅宏达,材雄德茂,当固皇基,宜早入西宫,朕在北邙山暗中助你,你尽管行事,不必犹豫。”
司马伦不知此乃赵奉所化,以为宣帝显圣,心头大喜,连连叩拜,说道:“儿臣定尊神旨,不负父皇期许。”
再抬首,已不见宣帝踪迹,一切回复如常。
司马伦即召孙秀入府,告之宣帝显圣,孙秀闻言,遂倒地叩拜,口称万岁,司马伦大惊,忙道:“不可造次。”孙秀即道:“前日皇后入宫,翚衣着火,流火西降,今日宣帝显圣,命之早入西宫,正合天意。天意如此,不可违也,还望赵王早日登位,以固皇基。”
司马伦仍有顾虑,说道:“但怕后世人骂为篡逆,如之奈何?”
孙秀回道:“宣帝显圣,天降神旨,群臣焉能不服,且陛下尊皇上为太上皇,何为篡逆。”
司马伦大喜,即道:“此言甚合我意。”
孙秀又道:“陛下可在北邙山,建宣帝神庙,每日祷祝,当有神灵护佑。”
司马伦称好,又迟疑片刻,问道:“群臣如何相告?”
孙秀忙道:“权在陛下,但行无妨,来日可在相府聚会百官,正告其事,若有不从,则立斩之。”
翌日,司马伦相府设宴,会集群臣,又令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充当相府从事中郎,作为帮手。张林率甲兵千余,侍卫左右。更使义阳王司马威、与黄门郎骆休,在内廷接应。令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率甲士晓谕三部司马,护驾登极。 一切准备妥当,百官入府,推杯换盏,酒过数巡,孙秀拍案而起,道一声:“众位听我一言。”
众人不知何故,面面相觑,孙秀按剑说道:“昨日相府后园,我晋宣皇帝显圣,降下神旨,言当今圣上,昏庸暗弱,无力国事,而赵王乃晋室宗亲,素有贤德,定能除弊革政,廓清朝野,当速入西宫,我等百官,正当尊奉宣帝神旨,改立赵王为帝,即登大位,以任社稷。当今圣上,即为太上皇,众位有何言语?”
百官闻言,个个目瞪口呆,不发一言。孙秀见众臣不语,又道:“赵王素有仁德,朝野仰识,天下共知,如今宣帝显圣,天意如此,众位不必犹豫。”
遂令侍卫将宣帝旨意,传与众人,百官相看,仍是不敢答言,孙秀心头火起,拔出利剑,怒道:“敢不从者,灭其三族。”
百官皆知孙秀乃狠毒之人,心下大惧,有仆射崔随私议:“这天下,乃司马家之天下,司马自家废立,关我等甚事,还是性命要紧。”
于是伏地下拜,口称万岁,众臣见状,唯恐在后,纷纷倒地,向赵王称臣。
赵王见状大喜,言道:“众臣有功社稷,皆有封赏。”遂令王舆、司马雅率甲士入太极殿,百官随后,张林屯守诸门,孙秀领司马威、骆休闯入内廷。惠帝上座,见众人入内,不由惊起,问道:“爱卿这是何故?”
孙秀喝道:“天下不安,人心不定,皆因你愚钝无能而致,今奉宣帝神旨,受群臣拥戴,尊赵王为帝,望你禅让帝位,交付玺绶,即为太上皇。”
惠帝呆怔片刻,忽抓起玺绶,一把抱在怀中,叫道:“玺绶乃先帝所授,不可予人。”
孙秀上前欲夺,惠帝喝道:“我乃先帝之子,你这逆臣,胆敢夺玺。”
孙秀虽是毒辣,然闻此言,终不敢造次。
一时无所适从,正不知如何是好,忽一人厉声喝道:“自古天子,天之长子,权于神授,秉天意而治天下,你昏庸无能,不堪掌理天下。今日赵王得宣帝神旨,禅受帝位,你怎好强占尊位。”众人一看,原是义阳王司马威,只见司马威一个箭步,冲上御阶,伸手便夺玺绶,惠帝紧抱玺绶,死死不放,两人便在殿上扭打起来,惠帝虽愚顽,却有力气,司马威夺之不下,心下恼怒,竟掰住惠帝之手,张口来咬,惠帝疼痛不过,尖叫一声,放开手来。司马威见惠帝撒手,忙抢过玺绶,跳下御阶。惠帝失了玺绶,坐于地上,捶胸顿足,大哭不止。孙秀令甲兵架起惠帝,押至太极殿,又令骆休假作禅让之诏,即付尚书令满奋,及仆射崔随,一同送玺绶往相府,禅位与赵王。
一班王公大臣,齐至相府,满奋宣诏,赐玺绶,司马伦假作谦恭,固让不受,众臣伏拜,皆道:“陛下功德巍巍,世人知晓,又得宣帝神旨,天与人归,望陛下早登太极,堪理天下,莫负天意。”司马伦遂道:“既是天意,朕愧受之。”
于是备卤薄,乘法驾,昂然入宫,登太极殿。惠帝见赵王上殿,嚎啕大哭,甲士上前,摁住惠帝,与群臣北面而拜,山呼万岁。司马威献上玺绶,赵王受百官朝谒,大赦天下,改元建始。如此篡国,有诗为叹:
江山千古,阅尽人间百态;青史万卷,写透世事荒唐。君下臣上,人前鬼后,恩似朝露,心不如故。纸间三言两语,手中一笔春秋。终归是,你来我往,风水轮流转;到头来,浮生梦影,都随风化土。 君臣礼毕,惠帝仍在殿下号哭,司马伦心头火起,喝道:“废一帝,立一帝,古来有之,你虽无德,朕念你乃至亲,不忍加害,从今日起,改金墉城为永昌宫,太上皇宜速迁住,无诏不得入朝。”又道:“哪位宗亲,愿送太上皇去?”
诸王不答,司马伦正要发作,忽有一人道:“臣愿护送太上皇。”
众人诧异,不知此人为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