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情况比如意想象中的还要恶劣。还没到地方，路边就有三三两两的灾民沿路向城内走着，如意看向温梓烨：“大哥哥，咱们家和官府不是已经在城外搭了粥棚吗？怎么他们还去城内？”

温梓烨看向马车外，叹息道：“灾民实在太多了，光靠咱们和官府，也济不来。”

约莫又行了半柱香时间，就到地方了，外头冷，温梓烨让如意呆在马车里，如意却道：“若呆在马车里，那我这趟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温梓烨说不过她，便也都依着她了。绿珠给如意系上了纯白滚边的斗篷，下马车时还将斗篷上的帽子给她戴上了。雪下的小了些，温家的粥棚已经在熬粥了，架了三口大铁锅，小厮从马车上抬下米袋往锅里倒。已经有许多拿着碗的灾民排起了长队。这个时辰，官府那边还没人过来。如意走到自家搭的棚子里，绿珠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姑娘喝口热茶吧，用马车上的小炉子煮的。车上还有些热包子，在炉子上温着呢，姑娘要不要用一些？”

如意摇了摇头，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早上起的早，也没吃什么饭，马车颠了许久肚里也不觉得饿。“去将车上的棉衣拿下来吧，咱们做的少，先发给老人和小孩子。”

如意将杯子递给她，吩咐道。这几日她和院子里的几个丫头赶着做了三十来件棉衣，恰好锦上添花那里曹师傅也派人送来了不少，让温府帮忙分发。正好如意这次过来，就一齐带了来。外头粥已经熬好了，绿珠跟两个小厮逐个给排队领粥的灾民发放棉衣，秩序倒还可以。温梓烨已经在帮着盛粥了，这两日翰林院也没有什么差事，温梓烨就告了假来城外帮忙，不知怎么的被皇上知道了，不仅准了他的假还嘉奖了一番。许多官员听了都愤愤不已，暗地里说温家惯会投机取巧，可现在再赶着去城外设粥棚难免有逐利的嫌疑，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家在圣上面前卖好。如意在棚内歇了一会儿，刚刚坐马车颠簸的反胃感已经消散不少，恰好这时绿珠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剩下的几件棉衣。“外头排队的大都是年轻人，没多少老人孩子，奴婢想着是不是时辰还早，是以也就没发完，等一会儿再发。”

如意点了点头：“咱们出去瞧瞧。”

对面不远处就是给灾民搭建的住棚了，面积很大，看那样子倒也能遮风挡雨。如意沿着排队领粥的队伍往后走去，刚拐了个弯，就见有个老人抱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靠着棚子坐着。老人穿的单薄，仅有的棉衣却裹在了男孩身上。绿珠赶忙上前将棉衣递给那个老人，老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接了，却又是裹在了男孩身上，男孩不肯，将棉衣往老人身上裹，如意见状又给了她一件棉衣，这下老人才穿在了自己身上。如意让绿珠回马车上将给自己准备的几个包子取来，转头轻声问这老人：“外头这样冷，为何不去住棚里呆着？”

男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着旁边放着的碗道：“我们想等人少了些再去领粥。”

如意又看了看那边排的几乎看不到尾的队伍，叹了口气道：“等人少了，粥自然也就没了，为何现在不去排着？”

这时候绿珠捧着包子过来了，如意接过来递到男孩面前：“快吃吧。”

男孩看了看如意，见她微微笑着，这才完全放下了戒心，猛的伸手将包子抓回来，也不先自己吃，却是先给了身后的老人：“奶奶，快吃。”

老人笑了笑，让男孩先吃，男孩硬是将其中一个包子塞到老人嘴边：“我还有一个呢，够吃了。”

见老人吃了，这才捧了包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中间还抬头冲如意笑了笑。如意忍不住鼻头发酸，这孩子跟温梓逸一样的年龄，却生活在两个极端······待男孩吃完，如意才问道：“到底为何不去排队？”

那男孩眼神暗了暗，老人却道：“我们排过，也领过，可是，都被人家抢了去···”男孩接道：“他们力气大，我打不过他们···”如意直起身子，怪不得绿珠说排队的都是些年轻人，若是光这样排队等到自己领到粥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哪里有直接抢了那些弱势的方便？这样的情况想必已经持续很久了，官府能管一个两个，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自然也就管不到了。而这样被抢了粥的，因为自己势弱，也只能忍气吞声了。她今日能帮得了一个，可却帮不了千千万万个。思及此，如意蹲下身子朝着那男孩道：“你恨他们吗？”

男孩顺着如意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抢他和祖母粥的几个男人正在不远处蹲着，手里端的可不就是抢来的粥？男孩咬了咬唇，点头。如意提了些声音：“你知道他们为何会抢你和你祖母的吗？”

男孩看向如意，“我打不过他们。”

如意声音沉了沉：“对，你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们，他们也以为你打不过他们，所以他们敢来抢你的东西，是因为他们知道你不敢反抗。”

男孩低下头：“那我能怎么办，他们那么大个···好多人都不敢吭声···”如意皱眉：“那你就让他们欺负吧，他们喝着你们领来的粥活的好好的，而你和你祖母，便会饿死在这寒冬里，然后埋在这厚厚的雪下面，被他们践踏，你愿意吗？”

男孩猛的抬头：“凭什么？”

如意继续道：“凭你胆小，懦弱，忍气吞声，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男孩看向那边的几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那我就跟他们打。”

如意摇了摇头，声音柔了些许：“不行，你若和他们打了，会被官府的人抓起来，然后你祖母就没有人照顾了。”

男孩转而看着如意：“那怎么办？”

如意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官府粥棚的所在，因为要安抚这些灾民，官府也在这建了临时的官署，里面还有些官兵。“看到那了吗？这些人不敢在那里抢粥，因为那里有官兵。你自己要强大起来，因为你还有祖母要保护。那些人见你不再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自然也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见男孩眼神渐渐变得清澈，如意复有朝他笑了笑，起身带着绿珠走了。“我以为你会帮他。”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如意回头，秦策一身墨黑色的大氅，比平时更显高大，就那样站在她身后，定定地看着她。绿珠暗暗笑了笑，然后站远了一些。秦策慢慢的走到如意身边，伸手给她掸了掸肩膀上的雪：“怎么过来了？”

如意还不太习惯秦策对她这样的亲昵，脸微微红了红：“跟大哥哥一起来的。”

秦策眼里也带了笑意，忍不住调侃：“你害羞什么？咱们都已经定了亲了。”

如意的脸更红了，忙转移话题：“你怎么也在这？”

话刚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大哥哥说过秦策带着工部的人在这给灾民建临时住所，当然会在这了。秦策回道：“办些差事。”

说完又看了看身后已经扶着老人慢慢往粥棚走去的男孩：“你为何不直接让人给他们端粥过来？”

如意也看向了男孩的背影，笑了笑：“我帮得了他们一时，帮得了一世吗？这世道，总是要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欺负。”

秦策目光落在了如意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就像陶瓷一般，即使跟这皑皑的白雪比起来似乎也毫不逊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了几滴冰珠，顺着小巧的鼻梁往下，嘴角正微微的勾着，让人看了心情也不自觉的好了起来。秦策也勾起了嘴角，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是他的了。“你一个整日呆在府中的小姐，竟也知道这些。”

秦策有些意外。如意转而看向他：“怎么？你很瞧不起闺阁中的女子？”

这些道理她早就懂了，若不是自己太懦弱，李郁也不敢公然找小三，还带到家里。秦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如意抬头，只见他脸上带了一抹笑意，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认真：“不是看不起，是惊喜。”

说罢又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数日不见，你倒是丰腴不少。”

如意没好气，都说心宽体胖，她这些日子心里舒坦，自然就吃的多了些，这一不小心，就胖了那么一点点······她瞪了秦策一下：“天冷，穿的多了些。”

秦策就看着她狡辩，也不点破，“是挺冷的，理应多穿些，人家也就看不出来是长了肉还是穿多了衣裳。”

见如意要发怒，秦策敛了笑意，走近了两步，沉声道：“我问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如意不防秦策突然认真起来，有些懵：“你···你问。”

秦策略弯了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问你，要你嫁给我，你可觉得委屈？”

如意：哈？难道娶了我该委屈的不是你吗？嫁给你我明明才是赚的那个吧？见如意要开口，秦策又道：“我只问你这一遍，日后再也不会问你，若是你到时候想反悔却是不能了。”

如意噎了一下，她想了半天，自己应该···不亏的吧？如意眼睛睁的大大的，学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想好了，我不委屈。”

秦策忽的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直起腰看着她：“我就说，多少人求着嫁给本王都没辙，你能有什么委屈。”

如意又一次气结，要是跟秦策生活一辈子不死也要气出病来，于是忙梗着脖子道：“我···我委屈！”

秦策冷笑一声：“本王刚刚说过了，只问你一次，现在后悔也晚了。”

如意睨了他一眼：“老奸巨猾。”

秦策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如意狗腿的笑了笑：“我说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帅气逼人人见人爱倾国倾城，是夸你来着。”

秦策看着笑的无比牵强的如意，抽了抽嘴角：欠收拾。两人一路走回了温家的粥棚，如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在人群中排队的男孩，他手里拿着碗，眼神坚定的看着前面，而他奶奶，则被安置在了临时官署那边坐着。如意看着他笑，那小男孩领了粥转身也看到了如意，他端着碗跑过来，脸色微红：“原来你是温家的小姐啊。”

如意点了点头，那男孩又道：“我叫长生，以后等我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如意根本没指望这个才十岁出头小男孩会报答自己，只当他是一时兴起，便笑道：“好啊，我等着。”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秦策却开口了：“你想怎么报答她？”

这可问倒了小男孩，他挠了挠头，然后脸红红的看着如意：“若你以后嫁不出去了，我···我娶你！”

童言无忌，如意“扑哧”一声笑了。接收到秦策冷冷的目光，她忙忍住了。秦策又看着那男孩，沉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如意怕他吓到那个男孩子，忙上前一步挡在了秦策前头，看着那男孩道：“你快回去吧，你祖母还等着你呢。”

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若再有困难，可以去官署找人，也可以来这边找温家的管事，就是那个长胡子的。”

小男孩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和祖母的，温小姐，再见。”

说罢就转身跑向了他祖母那边。身后耳根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主意倒是大。”

如意浑身一软，忙跳开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指着他道：“你···你···”竟然贴她这样近，不知道避讳的吗？秦策早已经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模样，站直了身子，看着如意红透了的半边脸，轻笑道：“我怎么样？王妃都要红杏出墙了，本王再不施展魅力，怕是王妃跟人跑了本王都不知道。”

听到“王妃”这两个字，如意心头一颤，只觉得这个称呼特别的高大上，嘴上却道：“谁···谁是你王妃了？”

秦策看着如意明明想笑却努力装正经的样子，再一次抽了抽嘴角：心口不一，是该好好调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