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仪呼吸一滞，有些不敢与如意对视，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惧意。她从没与对面的女人正面交锋过，以为她不过是命好有个做表姐的皇后和得力的外家，这才能做得了镇南王妃。可也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一种被对面的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妙。院长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说实话，若是镇南王妃真将镇南王那尊大佛搬出来，自己也没有办法。如意森森的盯了白婉仪半晌，忽的展颜一笑，似是方才那人不是她一般，变脸的速度让人咋舌。如意把玩着手里的帕子，笑道：“白姑娘不必紧张，不论是镇南王府还是温家，都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说罢，也不理满眼恼意的白婉仪，直接看向院长：“白姑娘方才说白少爷是‘一时说错了话’。不如院长问问白少爷，他究竟说了什么话能导致家弟对他动粗，咱们也好论个对错不是？”

院长点了点头，看向白延：“你将自己说的话复述一遍，不得有丝毫偏差。”

白延哪里敢说，正主就在这坐着呢，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他下意识的看向白婉仪，眼中满是求救。白婉仪心里恨不得刮了这个蠢货，这等畏畏缩缩的样子当真丢人！“院长让你说你就说，墨迹什么！”

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一来只看到白延满脸伤痕的站在那里，温梓逸却一点事没有，心里便笃定自己占了理了。白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院长皱了皱眉。“既然白公子无话可说，不如就叫梓逸说吧。”

如意出声道。“不行！”

白婉仪立刻出口否决了，若是让温梓逸说了，岂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到时候自己有理也变没理了。她看向院长：“院长，家弟身上的伤显而易见，可见对方是下了狠手的，这样还证明不了谁对谁错吗？若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还不知书院有多少学生要遭人毒手呢！”

“白姑娘慎言。”

如意沉下了脸：“你这话的意思，是指书院里的学生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柿子吗？白公子虽是如此，可白姑娘还是不要以偏概全的好。”

一向傲气的谢院长自然是不喜欢别人将他的学生看作懦弱的书呆子的，他看向白婉仪的目光便露出几分不满。在他心里，白延与温梓逸两人虽都不是他的爱徒，甚至没对他们考秀才举人抱有什么期望，可他还是知道二人的性子的。白延这个人，年纪在书院里也算是大的了。可为人实在谈不上君子，背后爱向夫子打小报告，平日里也小肚鸡肠，做事不甚磊落。他本就不喜这样的学生，就算你学习成绩不好，最起码你要会做人不是？好在白延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他也就索性放任不管了。温梓逸这个学生，直言直语，有什么说什么。课上夫子提问他，不会就是不会，也不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心性秉直，不骄不躁。比起白延来，他更愿意相信温梓逸。“院长。”

一直没说话的温梓逸开口了。他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白延口出秽语之时，天字班的庄磊、胡晋宜以及学生的同砚席方寒都听到了。”

白延这下说话了：“方寒是你好友，他定是帮着你说话的！”

温梓逸没有理他，只是抬头看着院长。院长对门口站着的侍书道：“去将天字班的庄磊和胡晋宜叫来。”

所谓天字班，便是整个南山书院最好的班级了，里面俱是有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考中科举的学生，前途亦是一片光明。温梓逸说的这两个人同时也是谢院长的高徒。不一会儿，门口就进来两个与白延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他们身上的院服一尘不染，头上的木簪也戴的整整齐齐规规矩矩，从行礼的动作也能看出教养极好。谢院长对着他们道：“这位是镇南王妃。”

那二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惊讶，对着如意就是一礼：“学生庄磊（胡晋宜）见过镇南王妃。”

对面的白婉仪咬碎了银牙，死死的揪住手中的帕子。如意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待会儿谢院长问你们的话，你们实说就是。”

二人点了点头，而后又面向了院长。院长肃着脸道：“我来问你们，今日课上，温梓逸为何与白延动粗？”

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个叫庄磊的回道：“回院长，今日我们并没有去明德班上课。”

白婉仪暗暗笑了笑，对白延使了个眼色。白延立刻就道：“院长，两位师兄是天字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班里？分明是温梓逸在胡说，他想栽赃陷害！”

温梓逸抿了抿唇，他对着庄磊和胡晋宜拱了拱手：“师兄们可否将数月前在院里三省亭处发生的事情讲一遍。”

庄磊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便对着谢院长道：“白延与温梓逸不睦，院里都知道，别的原因学生实在不知，可有一件学生却是碰见了。”

“但说无妨。”

谢院长很是信任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庄磊看向胡晋宜：“当时胡兄离的近些，听的也比较清楚，还是胡兄来说比较好。”

胡晋宜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如意深深的鞠了个躬：“学生的话或有大逆不道之处，还请王妃莫要计较。”

如意轻轻笑了笑：“胡公子只管说实话便是。”

胡晋宜站直了身子，对着谢院长：“那日学生与庄磊二人从您的书房归来，路过三省亭时，见到有一帮人在那处聚集。学生好奇，走进一看，就见白延与明德班的数位同窗在那胡言乱语，言里言外说些有损镇南王与镇南王妃名誉的事。甚至···”“甚至如何？”

谢院长问道。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事件已经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了。侮辱皇室，不是除名就能解决的事。胡晋宜低下头，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涉及到了当朝皇后娘娘。”

在场的人除了温梓逸与如意外，心里俱是一惊。白婉仪狠狠瞪向脸色有些发白的庶弟，要不是碍着有人，她怕是扑上去挠他两下都有可能。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货！这是要将他们白家置于死地！“胡公子要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这几句话的份量？”

白婉仪深深的看了胡晋宜一眼，暗含威胁。胡晋宜却是连头都不抬，钝声道：“事关重大，学生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是将学生听到的复述下来而已。”

庄磊也对谢院长拱了拱手：“胡兄说的与学生听到的一般无二。”

谢院长却是不敢拿主意了，事态发展到现在这样，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了。“王妃娘娘，您的意思是？”

他直接请示当事人的意见。白延说破了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如意也无心与一个小孩计较。她看了白婉仪一眼，只是他这个姐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若白延继续与温梓逸在一个书院，难保她不会在背后撺掇着白延报仇。“院长做主便是。小孩子不知轻重，有时听家里大人说些什么，就拿到明处肆意散播。说到底，也不是他的本意。院长按院里的规定处置了便是。今日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

如意这样一说，既表明了白延背后的祸首是白家，同时又保全了南山书院的名声，卖了谢院长一个人情。也不算亏。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南山书院怕是一样的受牵连。果然，谢院长一听此话便松了口气，他对着如意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而后叫来了侍墨。“拿纸笔来，本院写一封退辞书与白延。此后南山书院永不录用此人。”

白延有些沮丧，但却没有太多的反应，毕竟他本来也就无心向学。可白婉仪不同，她深知白延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她没有嫡亲的兄弟，这个庶弟就是将来白家的继承人。他一定要上最好的书院，受最好的教育与熏陶，这样才能有希望延续白家的繁荣昌盛。白婉仪见院长毫不犹豫的下笔，便知道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了。她看见对面的如意一脸淡然，心里更加气愤。目光又游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指甲不受控制的嵌进了肉里。温如意，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边，声泪俱下的求我，求我放过你。院长将退辞书写好，盖上了小印。待上面的墨迹一干，便交给了白延。“跟你姐姐回家去吧，以后要谨言慎行，不可莽撞行事。”

白延接过文书，点头应了，然后看向白婉仪，示意可以回家了。这白家竟有个如此活宝！如意强压下心底的笑意，对着谢院长道：“虽说此事是白延的过错，可梓逸毕竟先动手打了人，亦是不对。我想将他带回家去思过几日，还请院长应允。”

谢院长哪里有不同意的，当即便道：“也好，他不过是性子顽劣了些，不是什么大恶，王妃娘娘也不必太过严厉。”

如意微微一笑：“我自有分寸，那我们就告辞了。”

谢院长亲自将两人送到议事厅门口，绿倚上前拦了，笑道：“院长送到此处便好，外头人多眼杂，恐不甚方便。”

谢院长转头一想也是，自己若真送到书院门口，没得让人觉得自己势力，毕竟这件事自己判了白延的错。他对着绿倚点了点头：“有劳姑娘了。”

绿倚笑笑：“应该的。”

而后福了福身，跟上了如意。书院外多了一辆马车，却是周管家的。他见如意出来了，忙上前道：“娘娘，王爷让奴才护送您回去。”

如意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坏了。若是平常，秦策早就亲自来接她了。她向马车后看了看，那里又多了二三十个侍卫。秦策显然是生气了，还气大发了。“表嫂。”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如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她一把抓过身边已经赶得上她个头的温梓逸：“车上等我。”

温梓逸撅着嘴，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上了马车。绿珠和绿倚一左一右站在了如意身边，满含戒备的盯着走过来的白婉仪。如意转身，看着越走越近的白婉仪，心里不禁升起一丝钦佩。方才在厅里还是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这会子又跟没事人一样，脸上的笑意再和蔼不过了。白婉仪见如意这样大的阵仗，心里又是一股醋意，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表嫂。”

白婉仪声音婉转轻柔，仿佛江南女子一般。她深深的向如意福了一福，说出的话似是带了十分的诚意：“庶弟无心冒犯，亲戚一场，还请表嫂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妹妹在这里向您请罪了。”

“表妹客气了。”

如意一动不动，受了她的全礼，也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不管有心还是无心，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自是不会再计较了。只是还望表妹日后说话小心些，别再被白延听到了，到时候学给我听也就罢了，若是再学给了旁人听···”如意顿了顿，然后笑道：“那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毕竟这北齐律法里，可没有不知者无罪这一条。”

白婉仪低着头，如意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声音如常：“表嫂教训的是。”

“还有啊。”

如意觉得有必要再给她提醒提醒了。“温家是我的母家，也是王爷的岳家。表妹可不能厚此薄彼，觉得温家好欺负。毕竟就算没有王爷，温家还有姜家，还有宁家。不是一个没有根基趋炎附势的小门小户能随意踩的，你可清楚？”

白婉仪死死抠着手心：“是，我知道了。”

如意点点头，换上了一副无害的笑脸：“那表妹快些回去吧，晚了姨母会担心的。”

说完，也不管白婉仪如何，扶着绿倚的手就上了马车。周管家上了另一辆马车护送，前后各跟了一二十名护卫，一行浩浩荡荡的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