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对着怀清摆了摆手：“你下去用早膳吧。”

怀清下去后，几个丫头也识趣的站的远了些。如意瞟了眼温梓逸手里的剑，笑道：“也没见你握书本握的这样紧过。”

温梓逸讪讪的将剑搁到一旁的花架上，挪到如意对面坐了下来：“二姐姐今日怎的不多睡会儿？”

如意伸手抚了抚额头：“被你们的剑声吵得厉害，索性就起来了。”

这话自然是假的，汀兰院大得很，他们练剑又在假山前头的空地上，再怎样正房里也听不到动静的，如意就是要看看温梓逸到底有多喜欢习武。温梓逸先是微微的“啊”了一下，而后立即道：“那我以后就在霁月堂练吧。”

“霁月堂就在正房后头，我听的更清楚。”

如意淡淡道。温梓逸微微皱起了眉头，思虑再三，这才道：“那我去前院吧，这样你就听不到了。”

如意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准备去书院了？你可知当时为了送你去书院，外祖父花了多少心思？”

“我知道。”

温梓逸紧紧的抿着嘴唇，眼神渐渐暗了下去：“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想去的。如若我在书院里不好好读书，得不到夫子赏识，最后连秀才都考不上，那才是辜负了外祖父。”

“你待如何？”

如意也沉下了脸：“不好好读书，反倒成了别人的错了？”

“我没说是谁的错！”

温梓逸的脾气也上来了，可他终究顾忌着如意怀有身孕，没有敢太大声，只梗着脖子看向石桌的一角。“我不喜欢读书，为什么二姐姐非要我读书呢？如若做我有兴趣做的事，我自然会做出一番成绩来，比在书院混吃等死强上许多倍！”

“混吃等死？”

如意气笑了：“你把在书院里读书看作是混吃等死？那你告诉我，你对什么有兴趣？习武吗？！”

温梓逸不吭声，如意索性也与他僵持着，姐弟俩就在葡萄藤下拗起来了。半晌，还是温梓逸先出声。他语气平和了许多，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坚定：“我想去投军。”

如意早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当听到他亲口承认时还是有些惊讶。她尽量的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她想与温梓逸交心。“告诉我，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温梓逸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如意：“大姐夫是武将，二姐夫亦是武将，我为什么就不行？”

如意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就算让他学了武，万一吃不了苦又后悔了就麻烦了。毕竟是男孩子，哪个年少时对那些五花八门的兵器没有上过心？没有羡慕过那些保家卫国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可知道，‘投军’二字的意义？”

如意沉声问。“征战沙场，安邦定国。”

温梓逸一字一句的道。如意轻笑：“征战沙场，安邦定国···你说的倒轻巧。那我问你，这邦要怎么安，国又要如何定？”

温梓逸紧了紧左手：“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

如意长叹了一声：“都说安小家方能安大家。你想一想，如若母亲知道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会如何心痛？她刚刚失去了外祖父，你难道又想让她再失去儿子吗？”

温梓逸顿了顿：“我会小心的。”

“这不是你小心就能解决的事。”

如意轻声道：“敌人的刀剑是不长眼睛的，许多上了战场的人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温梓逸烦躁的揉着自己的头发：“难道就一定要让我按照你们的方式去生活吗？”

他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般，一股脑的将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自小你们就将大哥哥作为我的目标，说大哥哥如何如何优秀，夫子又如何如何喜欢他。我以为我也能像他一样，结果慢慢的，我就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没办法做到大哥哥那般的八面玲珑样样俱到。”

他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眶：“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我实在是没办法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上回院试，父亲明明说让我不论成绩好坏先试一试的，可就因为我没考上，父亲将我狠狠的训了一番。”

他抬头看着如意：“二姐姐，我们书院里天子班的师兄才刚刚能过院试，你说父亲对我是不是太严了些？”

这句话问的如意心中一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心里的那个小不点都长这样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了，知道好与坏了，也承受了许多的压力。她承认，溫梓烨是少有的天才，十二岁秀才十五岁举人十八岁进士。如今二十岁，已然入朝为官了。这期间他没靠一点点的裙带关系，全是自己稳扎稳打一步步过来的。这样的人，在整个北齐也找不出几个。溫梓烨是一朵奇葩，温梓逸不是。他是一个正常人，拥有正常年龄段该有的心性。只是珠玉在前，温家给他施加的压力太大了。如意不敢看温梓逸的眼神，那种眼神令她愧疚。“如果你投军了，家里怎么办？”

见如意松口，温梓逸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家中有父亲，父亲致仕了还有大哥哥，将来还会有睿睿。姐姐，咱们家尽是文臣了，就不能出个武将吗？”

如意还未说话，温梓逸又道：“如今天下太平，除了边境小族不时骚扰，咱们还没有什么仗要打。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好可以在营里历练历练，增加自己的实力啊。”

如意越听越奇怪，忍不住打断他：“你这些话···是谁教的？”

这决计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能说出来的，这迂回之术让如意感觉有些熟悉。温梓逸怔了怔，而后道：“哪里有谁教我？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琢磨的。我这几日在二姐夫的书房，将那些个兵法和咱们北齐开国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史都看了一遍，自然有所了解。”

如意见他说的坚定，也不疑有他，只是皱着眉头道：“就算你说服了我，家里还有两尊大佛，你要怎么办？”

温梓逸握了握拳头：“反正我投军的心思已定，谁也不能阻拦我。爹娘那里，我会想办法的。”

如意是已经尽力了，她甚至觉得温梓逸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般，不仅回答的有理有据，还让她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她想着反正家里爹娘那一关也难过，索性就由他去了。太子生辰这一天，因着柳听云定了亲，是以也不好在出来走动了。秦晗本来打算分开宴请皇亲国戚的，可能后来算算觉得留在京中的皇亲不多，是以索性也就一齐宴请了，不分男女，统统在太和殿欢聚。邢王妃借口身体抱恙没去，托如意带给太子一个淀紫色的玄玉带作为贺礼。如意知道她素来不喜与那些皇室中人有过多的交集，是以也不多问，命绿珠拿好东西便随着秦策上了马车。镇南王府的马车向来可以在宫里随意的行走，如意之前为着不引人瞩目，都选择了在宫外下马车换上宫里的小轿。可这回秦策跟着，她又大着肚子，也不好来回折腾了，索性就用了一回“特权”。太和殿在紫宸殿的后方，是专门举行皇室家宴的地方。看外头候着的宫女太监，显然里头的人已经到齐了。“镇南王、镇南王妃到！”

随着门口太监的通报，如意随着秦策缓缓进入了大殿。霎时间，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将她包围起来。如意忍着不适，跟秦策向着秦晗和姜静姝见礼。“你这回可来迟了啊！”

秦晗心情颇好，不住的打趣秦策：“待会儿可要自罚三杯！”

秦策笑着点头：“皇兄有命，臣弟不敢不从。”

管事的宫女将两人引到左边首位坐下。如意这才抬头不动声色的打量。姜静姝面露微笑，看不出什么一样。她左边微微靠后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春风得意的杨念雪。如意下首是德阳大长公主的儿子和儿媳周氏，接触到她的目光，周氏还冲她点了点头。像瑞王和德阳大长公主还有邢王妃这些正经的皇室长辈，就跟约好的似的，渐渐地也不在这种宴会上出席了。对面便是姜弘和姜夫人，再就是杨丞相和杨夫人。舅舅和舅母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他们是太子的外家，是除了皇上和皇后外最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人。可杨家···如意默了默，杨家出现在这里，是打着外戚的身份？如此的话，这个杨念雪还真不能小觑。周氏夫妇依次往下就是几个如意不甚熟悉的人，想来是皇室远亲吧。当真算下来，这太和殿也差不多坐齐了大半。“看什么呢？”

秦策在她耳边问，语气带了一丝揶揄：“也不见你何时看我这样认真。”

如意轻轻笑了笑，嗔道：“你脸上有花不成？”

秦策瞪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了。“皇上，臣妾记得镇南王妃的月份比臣妾大不了两个月吧，怎么瞧着像是七八个月一般了？”

一声娇俏的声音想起，如意不自觉得就往上看去。就见杨念雪一手扶着她并不怎么凸显得肚子，另一只手捏着帕子在嘴边，真真称得上笑靥如花。如意正准备起身回话，秦策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对着秦晗笑道：“皇兄，王妃有孕在身，实在不便起身回话，还请皇兄谅解。”

秦晗与秦策有那样深的情分在，又与如意也算是同在燕春楼混过的人。于是当即便不在意的摆摆手：“无妨，坐着就是。”

如意谢过秦晗，也不客气，就那样坐着回杨念雪的话：“细算下来，臣妾已经近六个月了，显怀一些也正常。”

她是镇南王妃，说起来可比杨念雪这个妾室的身份贵重多了，只是她不想拂了秦晗的面子，这才用了卑称。杨念雪也不生气，正要开口呢，却被姜静姝接过了话头。姜静姝笑眯眯地看着杨念雪，声音充满了关爱：“王妃心宽，这一胎自然怀的安稳。妹妹也要与王妃多学学才是，你每日里只吃那样少的膳食，对肚子里的龙子可不好。”

杨念雪抚了抚肚子，笑着应是。孰料姜静姝仍执着于这个话题，她又满含笑意的看向秦晗：“龙嗣为重，皇上应多体恤体恤妹妹，让她放宽心，安稳养身子才是。”

如意与对面的姜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姜静姝啥时候这样大度了？秦晗的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他往杨念雪身上看了一眼，道：“皇后让你多吃些，你就多吃些。若是御膳房的食物不可口，朕就帮你从宫外找些厨子来。”

杨念雪面含娇羞，扶着身后宫女的手起身，像模像样的给秦晗福了福身：“多谢皇上体恤。”

“好了，今日是太子的生辰，朕略备薄酒，诸位也有远道而来的，可不要嫌弃啊！”

秦晗端起酒杯，岔开了话题。底下的众人哪有不应和的，纷纷举杯祝贺。如意也端起面前的果酒轻轻抿了一口，趁机巡视了殿中，并不见怀宸的身影。一杯酒下肚，姜夫人率先开口了：“不知太子现在何处？”

秦晗对这个正经丈母娘还是很尊敬的，他笑了笑：“怀宸一早便去了公庙祭拜，估摸着不多会儿就过来给您请安了。”

“太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架势，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啊！”

说这话的是杨丞相，按理说自己女儿也怀了龙胎，可他却毫不吝啬的夸奖女儿对头的儿子，这情景···着实诡异。如意悄悄的拽了秦策的衣袖：“这杨丞相是什么意思？”

秦策端着酒杯勾了勾嘴角：“自古帝王疑心重，怀宸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这杨丞相的打算做的可真早啊。”

如意愣了愣，瞬间就明白了。人家越夸奖怀宸，秦晗心里就越忌惮。天家父子不比普通父子，秦晗是经历过夺嫡的人，他曾眼睁睁的见过秦霖囚禁先皇篡位，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强过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