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在吃饭的时候就把斗篷解掉了，出了宁府的大门又被秦策逼着穿上，直到回府入了汀兰院方才脱掉。几步路的工夫，如意已经微微喘气了。蒋妈妈给她卸掉头上的首饰，换了件舒适些的衣裳。屋子里烧着地龙，倒也不用穿那样厚。如意就着连翘打来的水洗了把脸，绿倚给她上了层香膏。浑身轻松了不少，她才走出里间，就见秦策已然比她快了一步，早就换了身松石色滚边的束袖长衣坐那看书了。“可要去睡会儿？”

秦策见她出来，笑着问道。如意走到他身旁坐下，捧着脸摇了摇头：“不困。”

秦策见她欲言又止，将书往桌上一放：“怎么了？”

“我饿···”秦策：······“不是才吃过么？”

如意撇撇嘴：“没有我爱吃的，况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总不能跟在家一样敞开了肚皮吃吧？”

秦策觉得自己脑仁儿疼：“是谁惯的你这样挑食的毛病？”

后边站着的绿倚心道：是您啊王爷······如意“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挑食，很好养活的。”

“想吃什么？”

如意当真仔细盘算了起来：“嗯，我要吃蒸鹿尾儿、辣白菜卷儿、八宝兔丁、红烧鱼骨！要是饭后能有一小碗糖蒸酥酪就再好不过了！”

秦策看向绿倚：“可记住了？”

绿倚猛点头，拉着还在盘算如意要了几道菜的绿珠朝厨房去吩咐了。屋里就剩俩人了，秦策伸手摸了摸如意的肚子，轻声问道：“他这几日可还老实？”

“还行吧，就是有时候冷不丁的踢一下，能将我吓一跳。”

如意边说边笑，姜静姝给她从宫里派来了产婆，已经在汀兰院旁边的小院里住下了。蒋妈妈也早就将耳房收拾出来做了产房，起初如意还觉得没啥，可看到府里上上下下那一股莫名紧张的气氛，她竟有些胆怯。她两世为人都没有生过孩子，都说古代生孩子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不像现代那样容易。她忍不住想起温如锦，墨兰就是因为耽搁了一点时间而从小就体弱多病，尽管薛家照看的再精细，也抵不住一到了冬日里就要喂药补着。秦策见她笑意未达眼底，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玩笑般的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你整日能吃能睡身体好的不得了。太医每隔三日就来请一回脉，也说一切都好。你只需放宽心，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如意刚想感动，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抬头看着他：“我很能吃吗？”

恰巧这时涟漪和连翘端着食盒进来，将如意要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还另多了一道鸽子汤，一看就是蒋妈妈嘱咐的。知道两人吃饭不喜欢被人伺候，涟漪连翘摆好碗筷就退了下去。丫头走后，秦策扬起一抹无害的笑容：“没有，你一点也不胖，吃的还没我多呢。”

果然，如意轻易的被他绕了过去：“对啊，我现在可是两个人的食量，稍微吃多些也正常。”

秦策赞同的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八宝兔丁递到如意嘴边，诱哄道：“来，多吃点。”

······秦策已经用过饭了，根本就没吃几口，这一桌菜几乎全进了如意的肚子。吃完最后一口糖蒸酥酪，如意漱了口还顺便打了个饱嗝，她往旁边一靠就进了秦策的怀里，感叹道：“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吃完了想吃的然后可以舒服的发呆。”

秦策瞧着她的懒样忍不住笑了笑：“我可以理解为‘饱暖思X欲’吗？”

如意懒得与他翻白眼，悠悠道：“想睡觉倒是真的。”

秦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半个时辰后你随我在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我不！”

如意压根就懒得动，开始博可怜：“外头冷···”秦策面不改色：“那就穿厚些。”

如意伸手拽他的衣裳：“人家走不动····”秦策嘴角一勾：“我抱你。”

太医说了，后三月的时候一定要适当的运动，这样有利于生产。如意到底没拗过秦策，两人略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外头。如意直接披上了秦策的大氅，一下子连脚也护在了里头，手炉都不用拿，暖和的紧。冬天的天黑的快，今日又没有什么太阳，才酉时就暗了下来。几个小丫头将廊下和门上的宫灯都燃了起来，照的院子里倒也亮堂。秦策只加了一件外裳，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意在院子里一圈圈的绕着。为了不让如意觉得无聊，怕她撂挑子不干了，秦策就捡了些她感兴趣的话来说。“···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南大营，那时的天气比今年还要冷上许多。南大营紧挨着皇家猎场，几个新兵崽子耐不住，偷偷跑到那里去打猎。”

如意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呢？”

秦策不着痕迹的笑了笑，顺势又多绕了一圈。“那猎山上有一个小规模的狼群，我将那几个人抓回来的时候，顺便跟顾青一起去山上瞧了瞧。”

如意轻嗤：“你不让他们去，自己却州官放火，真是霸权。”

秦策不以为意：“我也是为着他们好，还没有多少身手就敢往狼窝里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如意微愣：“什么？”

“公狼出去觅食了，有一头母狼刚产下一窝狼崽，可惜有一只冻死了。母狼因为饥饿没有奶水，于是就吃了那只死去的小狼来养活其他的狼崽。”

“啊？”

如意吃了一惊：“狼是群居动物，不都是很团结吗？怎么会吃同类呢？”

秦策又带着她绕了一圈，若无其事的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螳螂？”

如意愣了愣，而后点点头，她在黑猫警长里看过这集来着：“螳螂成婚之后雌螳螂会吃掉公螳螂，这样才能生下小螳螂。”

秦策被她逗笑了，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螳螂也会成婚？”

如意自知失言，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你快接着说！”

秦策失笑：“不仅狼会吃同类，任何动物在走到极端的时候都会这样做，或许是因为抢夺，也或许是因为生存。食肉的动物如此，食草的动物在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亦会如此。数百年前，就有战争胜利后吃俘虏的规矩。所以说，如果有一天人被逼到极端了，也是会吃同类的。”

如意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作呕：“你确定跟我说这些不是嫌我吃得多想让我吐出来？”

秦策掐了把她的腰：“我说的是实话。”

如意正要反击，突然，一丝冰凉落到了她的眉心上，如意伸手一摸，变成了一滴冰水。在宫灯的映衬下，很明显的看到天上有白色的东西飘落下来。如意一阵兴奋，拉住秦策的衣裳：“下雪了！”

秦策将扶她的姿势改为半搂着，语气中显然也带了一丝愉悦：“快进屋吧，当心滑倒。”

欸？如意拉住了他：“我不想走的时候你偏要我走，这会子我想走了你又拉着我回屋，你怎么这样？！”

秦策利落的将她打横抱起，轻飘飘的来了句让如意气结的话：“我不想走了。”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晚了许多，好在雪铲和御寒的衣物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如意拨了五十两银子给府里每人做了两件冬衣，又嘱咐周管家预备好数百斤米，以防哪里又来了灾民，好搭粥棚。朝廷汲取了去年的经验，早早的就将难民署在京郊搭建了起来。各地拨下去的修建银子也都精确到分，笔笔皆要记账，由专人全程监督，省得再发生去年崔有道的贪污事件。男人们忙着朝中的事，女人们就在家里准备过年。采办年货和府里的洒扫都由蒋妈妈负责，如意怀着身孕，只需负责每日看看府里的开销就是了。大家正热闹着呢，就有人来“取经”了。柳听云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挽了妇人发髻。脸上略施脂粉，更显得娇态非常。她一见如意在榻上坐着瞧账本便苦着脸奔了过去挨着她坐下。“如意，救我！”

如意吓了一跳，将她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拉开，笑道：“怎么了？可是表哥欺负你了？”

“他敢！”

柳听云一下就坐直了，随即脸上露出讪笑：“这不是快过年了么，我是新妇，怎么着也要替婆婆主持一些琐事。可是我···我不会呀！”

如意微愣：“你娘没教过你吗？”

绿倚给柳听云端上了新茶，然后轻轻的退至一旁。柳听云脸耸拉了下来：“我在家时就没好好学这些，后来又去了鄂州，更是什么也不会了。等定了亲我娘又忙着要我学女红，哪里会管家呀！”

这可就不好办了，如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姨母就宁钰一个儿子，以后宁家定是要交给柳听云来主持的。可哪家的主母不会管家？说出去定是要笑死人了。总不能让身为婆婆的姜芷缦去教儿媳吧？这样的话姜芷缦一定会对柳夫人心中不满，娶回来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儿媳妇，这柳家是如何教的？如意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你也不必着急···”“怎么能不急！”

柳听云打断她：“这眼看着都年关了，府里忙的要死，我却帮不上忙。婆婆嘴上什么都没说，可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如意笑了笑：“这不就对了？我姨母不是什么恶婆婆，哪怕你什么都不会，只要肯慢慢学，她定会给你时间来适应的。”

“那你能教我嘛？”

柳听云反握住她的手，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如意觉得好笑，柳听云这是典型的临阵磨枪。眼下只能教些实用易学的。她正了正神色：“我问你，宁家管事的婆子都对你态度如何？”

柳听云点点头：“挺好的呀，毕恭毕敬的。”

“你是宁家唯一的少奶奶，但毕竟是刚入宁家，下人们对你生疏也很正常，等时日长了就好了。你要与一些管事的婆子建立好关系，切不可轻易得罪了去。”

柳听云不解：“我一个主子，还要看她们脸色？”

如意摇了摇头，耐心解释：“不是看脸色，她们有错你大可以罚了她们，但你也要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是要用着她们的。有些小错能过且过，既卖了一个人情，又能给自己拉拢一个得力的，何乐而不为呢？”

“我有什么用得着她们的？”

柳听云还是一脑袋浆糊。如意伸手拍了她一下：“眼下不就是用得着她们了吗？就比如现在是年关了，你什么都不会，大可以问她们啊，放着好好的人不用，凭着你自己能琢磨出个什么来？”

如意见柳听云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索性拿了面前的红皮册子翻开指给她瞧：“你看这上头，都是往年的账。采买几何，开销几何，与谁送多少年礼，什么地方使多少银子，这都是有迹可循的。有些东西是死的，你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只管照着往年的规矩来，肯定不会出错的。”

柳听云见那账册上记载的很详细，接过来翻了两页：“宁家也有吗？”

如意又拍了她一下：“傻丫头，哪家没有的？”

柳听云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如意嘱咐道：“只是你也别大包大揽，这头一两年先将部分事情接管过来，做的多不如做的精。姨母见你事情办得好，自然也就放心将别的事也都交给你了。”

柳听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还有啊。”

如意犹不放心：“对下人，不可以太过宠信了，有些人就仗着自己权力大就瞒天过海，背着主子昧下银子的不少，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必要的时候揪出来一个狠狠的打压一番，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柳听云听得很认真：“嗯，每一笔账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我也要经常查账，让他们想贪也不敢贪！”

如意笑了，柳听云这样跟她当初学管家时一模一样，于是就将温夫人的原话也给她嘱咐了一遍：“也不可将银子管的太死了，你手指缝里稍微露点油水让他们得些好处，他们只会对你更加忠心，办事也更加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