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到静苑里的主屋。往日里,她只能被分到,一些接水倒水的杂活,压根没有机会,踏足小姐居住的正堂屋。杏雨年纪小,出身也贫寒,压根没见过什么。所以,她看屋里的每一件陈设,都觉得新奇极了。木雕的八仙像、玉做的花瓶,还有巨大的,雕刻着山水图的琉璃屏风。屋子里的一切,杏雨都觉得,好看极了。可新奇归新奇,好看归好看,杏雨是十分懂规矩的。她只用眼睛看,脚步未曾靠近一分,交握着,置于身前的双手,也没有动一下,更没生出,其他旁的念头。庄幼清换好衣服,走入堂屋时,就看到杏雨,正满眼放光地,盯着被她随手,放在书案上的,那只花鸟瓷杯。“嗷!”
小六蓦地叫了一声,杏雨一惊,猛然回头,才发现庄幼清,居然站在了她的身后。杏雨轻声搭话,“小,小姐,您换好衣服了?”
庄幼清点了点头,坐在了圆桌旁。堂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杏雨揉搓着手指,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在心里打了,五六遍腹稿。可由于紧张太过,杏雨一开口,就成了小结巴。“小,小小姐,奴,奴婢,奴婢名唤杏雨,今年,年十二。”
最后一个“二”字,甚至有些破音。庄幼清眉头一挑,有些想笑,便轻轻地“嗯”了一声。然而,杏雨却误以为,庄幼清是生气了。她毫不犹豫地,跪到了地上,伏着身子求饶。“小,小姐饶命,奴,奴婢知错了……”杏雨的求饶,来得莫名其妙。庄幼清表情一凝,无奈扶额。她才下令弄死了个下人,也难怪这小丫头,这么怕她。庄幼清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丫鬟。“饶什么命?我何时说过,要取你的性命?”
听到庄幼清的话,小丫鬟红着眼圈,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庄幼清。瞥到杏雨眼里的惊慌,庄幼清不急不缓地,问她话。“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专取人性命的,恶鬼罗刹吗?”
杏雨干巴巴地,摇了摇头,小声嗫嚅道:“不,不是的。”
庄幼清放缓了语气,“你记住,被我惩处的那些人,都是背主求荣的贱奴。”
“这种人死有余辜。”
杏雨年纪不大,脑子却灵光。庄幼清把话,说到这份上,杏雨忙不迭地伏身磕头。“奴婢一定忠心对小姐,誓死不生二心!”
“如此最好。”
庄幼清微微颔首,对杏雨的反应能力,还算满意。“只是,忠心二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庄幼清的话,并没有让杏雨,露出为难或退缩的神情。她扬起小脸,十分认真地回道。“小姐,奴婢的娘教过奴婢的。她说,奴婢是家生子,生下来,就是要给小姐,当奴婢的,奴婢的命,是小姐的。”
“小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小姐不让奴婢做的,奴婢绝不敢做。”
庄幼清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能讲出这些话来。她挑眉道:“即便是家生子,也是整个庄府,所有主子的奴才。光凭这一点,如何能证明,你对本小姐的忠心?”
“不是的。”
杏雨摇头,向庄幼清解释。“奴婢只是小姐的奴婢。奴婢的娘,是夫人亲手赎回来的,奴婢娘的卖身契,是在夫人的手里。”
闻言,庄幼清稍稍蹙眉,“你口中的夫人是……”“夫人便是小姐的娘亲。奴婢不知道,夫人叫什么,奴婢娘唤夫人叫夫人,奴婢也跟着这么叫……奴婢绝没有,不敬夫人的意思。”
庄幼清了然。杏雨口中的,那位夫人,便是她未曾谋面的娘亲。庄幼清活了两世,却连自己的生母,姓甚名谁,都无从得知。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个小丫鬟,又怎么可能知道?只不过,杏雨刚才那一番话,也解了庄幼清心中的,一个疑惑。这个疑惑,也与庄幼清,之所以记得杏雨此人有关。忽然,庄幼清又想到了什么。既然杏雨的母亲识得,自己的母亲,那她说不定会知晓,有关她生母的事情。“你母亲现在在哪?”
庄幼清的语气,有些激动。杏雨的脸色微变,平放身侧的手,揪紧了粗制衣料。小丫鬟的眼眶,渐渐红了。“回,回小姐的话,奴婢,奴婢的娘亲她,她已经去了……”杏雨死抿着唇,才没让喉咙里的呜咽泄出。庄幼清怔了一怔,握紧的双手,又缓缓地松开。“已经…去了吗……”杏雨抹了一把眼泪,小声回答,“嗯。前年冬天得了病,咳得厉害。娘的药钱,都被我爹拿去,拿去赌了。没有钱,医馆里的大夫,也不愿开药。”
“娘她,没能捱过那个冬天。”
说到最后,杏雨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扑簌扑簌地,从眼眶里,滚了下来,砸到了她的手背上。也才十二岁的小姑娘,为了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硬是咬着布帕子,把悲伤的抽噎,抑在了胸腔里。就在庄幼清思考着,该如何安慰杏雨时,小六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杏雨面前。它“嗷”了一声,杏雨下意识,看向它。虽然,小六没有冲着杏雨,龇牙咧嘴,但是杏雨还是吓懵了,连哭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