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拔了舌头的陆月玲,绝望地,用脑袋,拼命地撞着,被从外抵死的门板。一下又一下。绝望再绝望。反反复复,却没有一点希望。…猛烈的火焰吞噬了,几乎房内的一切,墙壁被烧得滚烫。弥漫在屋内各处的浓烟,呛得陆月玲一把鼻涕一把泪。火舌越靠越近,陆月玲只能拼命,扭动着身躯,躲避火焰的“追逐”。但是,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却将陆月玲围得密不透风。她怕得嘴唇发白,冷汗遍身。可是,现在的她,却连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呜呜……”陆月玲无助地哀哭着。泪水滚落到地面,又很快蒸发。原本潮湿的衣物,也被烈火,烘烤得干燥。一颗心被扔进了,无底的黑暗之中。陆月玲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两个蒙面人,要大费周章地,将她淋了个透。起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他们俩只是想吓唬自己,所以,才会把她浇湿。直到现在,陆月玲才反应过来,他们给她那微不足道的希望,就是想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周身的温度,在不断升高。火焰不断逼近,木质的房梁,被烈火侵蚀得摇摇欲坠,陆月玲的瞳仁,缩到了最小。她惊惧交加,不断蹬耸着双腿,背部贴上,灼热的墙壁,陆月玲被烫得一哆嗦。皮肉撕扯的痛感,逼得她眼泪哗哗掉。火焰没给她哭泣的时间。“咔嚓!”
陆月玲的头顶,传来了断裂声。带着火焰的横木,骤然断开了一个裂口。点点碎屑,落了下来。有几片,飘到了陆月玲的衣裙上。一瞬间,布料就被烧出了,几个边缘焦黑的破洞。陆月玲的眼眶,狠狠一颤。然而,就算她怕得要死,却根本无处可逃。捆绑在她手脚上的铁链,烫得惊人。陆月玲的手腕,和脚腕处被烫出了,一溜的燎泡。若换做以前,陆月玲肯定哭得要死要活。可在生死面前,这点伤痛,是在算不上什么。眼泪已经流干。陆月玲浑身滚烫,全身上下,都透着极其不自然的肉红色,像是要被蒸熟了一般。火焰卷上她的衣角。衣服上华贵美丽的图样,在火焰之中,化作了灰烬。被烈火燎过的皮肤,仅剩下了一块乌斑。陆月玲却一动不动。不是她不疼。不是她不想逃。她深知,今日她必死无疑。只是,说不清为什么,此刻她的思维,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占领。比如,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必须死?又比如,那个蒙面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地,置他于死地?陆月玲想不明白。等到下摆的衣物,尽数化为烟灰之时,陆月玲好像,又突然想明白了。是因为她的母亲吧?因为她出身微贱的母亲。是因为她吧?陆月玲从小就清楚,她虽然时公主,却比不上其他姊妹。她们也不愿意同她玩。她每每靠近时,她们便会用,十分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大声叫她不要靠近。那时她年纪小,怎么想不通。她只是想,和她们在一处玩,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做错了什么……年岁渐长,陆月玲终于明白了。不是她犯了错。是她命不好,托生到了,一个“爬床的贱婢”的肚子里。“爬床的贱婢”,是宫里头尊贵的娘娘们,对她母亲的恶称。她们瞧不上母亲,厌恶母亲。就如她们的孩子,瞧不上她,厌恶她一样。她哭问母亲,为什么她是她生出来的?母亲打了她一巴掌,在她的眼泪落下之前,母亲又忽的,跪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母亲紧紧地抱着她,哽咽道:“玲儿,你不能认命。这是为娘,能给你挣得,最好最好的命了。”
“可这还不够好。玲儿,娘知道,娘对不起你,可娘没办法。”
“玲儿,她们若瞧不上你,你便发狠,不管使什么法子,你都要叫她们,不敢再小瞧你。”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她们,轻看了你。”
“你是公主啊,月玲,你是真正的公主。所以,你定不能,让那些小蹄子,压着你,再比过你去。”
母亲的话语,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在那一晚,陆月玲好像突然长大了。她有了清晰的目标,那就是——绝对要从前看不起她的人,再也不敢小瞧她。其实,仔细回想,她可使的法子,有许多。可她却选了,最极端的。她将她们推下河、推下台阶。她在她们的饮食里,放巴豆,放泥土,到她们的饭菜里。她把蟾蜍、蜈蚣,扔到她们身上。看她们慌乱惊叫,四处逃窜,她便捧腹大笑,笑她们自视清高,却在自己面前,出尽了洋相。一开始只是一些恶作剧。到后来,光是让她们难堪,或者尖叫,已经不再能满足,陆月玲的心了。她开始逐渐意识到,驱使她羞辱他们的,那种情绪,叫做仇恨。她恨她们。她不止想让她们出丑,更想要她们的命。…陆月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开始想这些事情。也许是人之将死……她听人说,人死前,会记起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情。她这辈子,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在高温的炙烤下,陆月玲腿部,和手臂的皮肤,开始像斑驳的,墙皮一般,一点一点地脱落,露出皮下腥红的血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得厉害,陆月玲的头脑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她努力思索着,她这短暂的一生中,所发生的,令她难忘的事情。是她十五及笄那年的,办得十分风光的,辰宴吗?是她思慕了,许多年的宋子诲吗?好像都不是。那场生辰宴也好。宋子诲的脸也好。陆月玲都看不清了。横跨在房顶的木梁,“咔嚓”落地,陆月玲的双腿,被燃烧着的木梁压死。她发出了凄厉的喊叫。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陆月玲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带着惊慌与无措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