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头在院子里立了片刻,又折身回去,小心翼翼的避开宁霜染,摸到灶前的水瓢,舀了满满当当的一瓢水端在手里。“好端端的你舀水做什么?”
宁霜染虽然忙着看锅,可眼角余光却还是不经意的落在了沈暮渊身上。见状,不由皱眉问道。可沈大美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连睬也不睬她,端起水瓢便径直出了门。宁霜染反倒越发好奇起来,忍不住踮起脚往院子里瞧去。却不料竟看见沈暮渊佝偻着腰身,正细心浇着花。那认真的模样险些让宁霜染以为,院子里长着的那些个艳俗的牡丹,是他的心头好。“沈暮渊今儿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跑去浇花做什么?他平日里不是对那些牡丹厌恶得很。”
宁霜染低头继续挥动锅铲,心头却忍不住疑惑。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从牡丹是原主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沈家人种下的。而原主之所以非得要种,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在她眼里,只有富贵得近乎烂俗的牡丹,才能配得起他宁家嫡女的身份。当初为了凑足银子买这盆牡丹,刘思娘熬了好几个通宵,没日没夜的替人家江洗衣裳。累得连腰都没法直起来不说,又恰巧赶上初春到春寒。一双手被凉水浸得长满了冻疮,溃烂流脓,几乎瞧不见一块好皮。因为这,沈暮渊连人带花都恨极了,好几次想要连根铲掉。只是都被刘思娘给拦了下来。如今冷不丁瞧见沈暮渊端着一瓢水在花丛里倾倾洒洒,宁霜染也就难免想不通缘由。“好端端的你管它做什么?平日里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将那些花儿都拔了吗?”
忙活一阵之后,宁霜染端先前熬好的木薯粥出门,路过院子时,忍不住朝着角落里的某人喊道。话里带着三分疑问,七分奚落。闻言,沈暮渊手上猛地一顿,葫芦瓢里剩下的水险些洒在鞋上。“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天地万物皆在变化之中,你不也一样,从前嚣张跋扈如泼妇一般,如今却勤恳了许多。”
沈暮渊挺直腰板,缓缓转身望着宁霜染,眉心微蹙,言语间似有讥讽之意。可偏偏人家眉眼沉静,话说得不徐不急,深色严肃至极,哪怕听的人想要争辩,都找不到由头。“好好好,沈大公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比不得某人饱读诗书,又哪里能争得赢呢?”
宁霜染眉心骤然拢紧,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沈暮渊毫不留情地抛去一记刀眼。“你……”被宁霜染不动声色怼了一番,沈暮渊只觉得眼前女子牙尖嘴利,不由气急。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许久都吐不出一个字儿来。手上反倒突然被宁霜染塞了一盆白粥。“我瞧着沈大公子你实在闲得慌,既然如此,不如帮着做些杂活,我这一天到晚忙来忙去,累得腰酸胳膊疼。”
见沈暮渊眉头紧蹙,满眼不情愿,宁霜染也没客气,张口便是阴阳怪气的调调。说着还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捶了捶腿。见状,沈暮渊心下当即明了。知道宁霜染是故意找茬,存心报复。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眼里更多了一抹寒意。不过倒也无心跟她计较,于是乎也没多说什么,只端着粥,转身走开。见沈暮渊憋着一肚子气没发作,宁霜染心头那一丝丝怨怼,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身便又钻进伙房,端起灶上放着的苍翠油亮的清炒野菜心,和一盘子腊肉。转头出了门,阔步迈向堂屋。这一碟子腊肉是她前几日当了簪子买回来的,原本打算藏起来留着过年。如今沈兰儿还受着伤,成天成顿拿白粥素菜应付,营养自然跟不上。沈辞舟又正是长身子骨的年纪,生日里半点荤腥见不着,长此以往,底子也不会结实。宁霜染可不想这家里再养出个宁霜染这样的病美人儿来,再加上卖茶汤赚了些银子。宁霜染一咬牙一跺脚,也就把那块腊肉翻出来给煮了。“你们先吃着,我去瞧瞧兰儿。”
饭菜上桌,宁霜染却一刻也不得闲只见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桌上端了一碗白粥,又夹了些野菜和腊肉在上头,端着便要往里屋去。可还没走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沈辞舟的声音。“你……你先坐下吃吧,兰儿我去照看……”沈辞舟抬头直勾勾盯着宁霜染略显单薄的背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喊出声。宁霜染没想到沈辞舟竟也会心疼自己,脚步猛的顿住,人也跟着微微怔了怔。“不用,还是我去吧,我顺带瞧瞧兰儿的伤……”回过神来,宁霜染转过头瞧了沈辞舟一眼,笑着开口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碗却忽然被人夺走。“还是我去吧,你们成日里累死累活,只有我一个人闲着……”沈暮渊皱着眉头瞧了宁霜染一眼,端着碗便要走。宁霜染本想叫住他,想了想却又作罢。沈大美人,这话虽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倒也没错。比起刘思娘,沈辞舟和她,沈暮渊的确少了许多劳累。虽说他也没闲着……“快些回来,吃完了饭我替你扎扎针。”
宁霜染望着沈暮渊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冲着他喊道。沈暮渊所以说连吭也没吭一声,可身子却猛地一顿。眉头也跟着皱了皱,眼神更是幽深难测。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感动,百般心绪交织纠缠,让人瞧不透看不穿。而这也是他如今面对着宁霜染的感受。“这女人还真是越发叫人看不透……”沈暮渊抬脚迈进里屋,心下却不觉暗衬。他总觉着宁霜染像是换了个人,毕竟他从未见过有哪个人性子前后如此千差万别。可奇怪的是,除了性子之外,不管身量还是眉眼,甚至小到眼角一颗浅浅的痣,如今的宁霜染和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泼妇,都一模一样,瞧不出丝毫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