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杰波说：“周作人---”

听来平静的语气，却让两个听众吃了一惊，几乎来不及怀疑言谈真假，首先是一贯的政治正确心理带给他们的冲击。

“他你们知道吧。”

杜杰波似乎很无所谓。从语气中丝毫揣摩不出好恶，也猜不透对这位名人是敬仰还是厌弃。这在耿罗二人是不习惯的。出于工作需要或长年养成的习惯，他们对有一定名气的人物，一定要分出个好坏善恶，例如纪念虎门销烟的话，必须大力宣扬林则徐，狠贬琦善。区别勿要清晰得像京剧里定下的脸谱。

耿矗只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罗知知说：“那要是他任教燕大时期，可就是日本占领北平的时候了，你干嘛选择那时候，多…怎么说呢，反正危险啊，而且如果穿越回那时候去，就是意味着没有随着好多爱国知识人士去南方的西南联大，不成了叛国分子了？”

杜杰波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这么简单的yes/no，他居然一时懵懂。耿矗没有更多念头，想着如果所说是真，反正人家本人就好好地坐在面前，这时候首鼠两端的有何必要，挺起胸膛说留在北平也一直心里痛很小日本呗，谁还能测谎不成。便说：“照你说的，那岂不是真能拿那时候的东西回到现实中来了，那还不---”他强忍住没说出“想发大财岂不轻而易举啦？”

但和同伴的目光都聚焦到杜杰波脸上。

恰好这时服务员上菜，罗知知招呼动筷子，并恭恭敬敬地递还了眼镜。杜杰波也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缓缓戴好，才说：“总要争取至少拿点什么，要不不管说出来别人信不信，自己肯定也遗憾。就像无论去哪里旅游，如果什么不买，吃的也和在家一样，走马观花地溜达个来回，那又何必去旅游。连只要条件允许旅游都要做的事情，好不容易回到久远的以前，更要这样了，是吧。”

“那还用说，关键是得能回到过去…”耿矗微笑道。杜杰波还是平静的语调说：“这么谁听都荒唐的事情，我当然一开始也一样。而且这么说吧，一是不是想做就能做到，好像有钱了就可以买豪车豪宅似的，打个比方的话，可能有点像豹子捕猎，不是它厉害，捕猎就成功，反而成功率非常低。二是有危险，这个最麻烦了。比如回去了没能回来。”

耿罗二人又一次面面相觑，罗知知更是放到嘴里的一块寿司差点掉出来，慌忙捂嘴，沾的酱油还是流到下巴上，狼狈地找抽纸擦。杜杰波似未留意，继续讲故事一样，平稳的语调叙述道：“就像刚才耿矗你说的，我不是特意挑了日本侵华时代，谁愿意去那时候看，真挨了枪子儿，就交代了。其实也是阴差阳错，而且时间短，我大概也就睡着没多少时候惊醒了，起来是偶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怎么戴着个眼镜，我是从来没戴过的，视力一直很好，也不习惯，所以大太阳天，墨镜也都不戴。”

罗知知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可万一不能回来的话，那岂不是改变历史了，比如假设我穿越到宋朝没能回来，那现在我们单位的我突然没了，当然还有我家，我老婆孩子…”杜杰波笑道：“具体会变成什么样儿，那我就一点经验没有了，但历史肯定改不了，这个我敢下定论。说白了，就像那句俗语，没谁地球也照样转。不过我自己琢磨，肯定还是有些人影响历史进程。比如没有安禄山，唐朝至少不会在天宝年间就突然衰落，再怎么不会突然衰落得那么突然和剧烈。但无论如何，人民老百姓之类的，就别自作多情了，肯定改变不了历史，能有随波逐流的份儿就不错了，也就是再恶劣的时代，能活下来都算是本事，还什么创造历史，开什么玩笑。例子那就比比皆是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比如庚子年咱北京遭的那活罪，哪个老百姓能改变局面？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回去了可没回来的话，很可能就是你爸妈压根就没你这个儿子，自然你现在这个家庭也不存在，可你觉得这会影响历史或是咱国家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走向吗？是吧。”

看看两人连筷子都停了，杜杰波头一次满面笑容，非常轻松的口气说：“也不用担心，您二位还真想尝试个经历一辈子的穿越吗？这么着呗，就来个简短的，比如定好10分钟，叫醒就行了。”

“啊，那就算穿越回去，甭管什么时代，才10来分钟够干嘛的？”

耿矗听到有稳妥的方法，不禁兴致再起，反而对短时间颇有不甘。杜杰波摇头说：“回去了可不知道多长时间，梦里头的一切，对现实都是虚幻的。我那次也有个年头呢，否则按分钟计时的工夫，人家大教授就把挺高级的眼镜给我了？没有些时日的交往肯定做不到，除非我去偷他的抢他的了。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我是个普通讲师，人家你们也知道，早就名声在外，堂堂大教授身份的。另外，说起这种眼镜，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弘一法师有个叫夏丏尊的好友，就曾经送给他一副金框水晶镜片的眼镜。我这副不是金框，但银的也很高级了，所以我猜那时代兴许挺兴做这个。好多年前不还有拿金银材料做手机，或者手机上镶钻之类的吗，哪个时代都差不多的。”

随着菜品渐渐上齐，热乎乎的清酒喝得越来越有滋味，三个人聊得益发投机，就说到如果切实尝试，是否需要做什么准备，有何难处以及怎么基本可以稳妥地规避风险等等。杜杰波已是不仅酒后脸热，眼镜都有些发红，再次长篇大论地说道：“这里面学问很大，真要操作的话，需要特别细致地准备，绝不能马虎，这才是避免危险的第一要务。现在，先简单说点儿。罗知知你还记得吧，我说过目前国内国外的穿越作品，差不多有一个算一个，全特么瞎扯，当然，也因为他们确实没有真穿越，怎么瞎扯都无所谓。那要动真格的，外国的我是不大了解，先不说了，也没用。国内的啊，比如所谓的回到大秦，大宋，好了，不管哪个朝代，真回去了，首先作为人，得说话吧。我承认咱不是史学大咖，可也能负责任地说，你穿越去个屁！你和那时候的任何人都不能交流，恐怕一个字儿彼此都不懂。相当于我和也一样不会丁点儿对方语言的外国人交流。搁现如今，好歹白话两句英语，或许能凑合沟通一下，那时候不可能啊。第二，假设穿越去了，现身的地方是军营，那时候杀个人，不说和现在一样，反正是人命如草芥。您这语言不通，多半立刻被当成奸细，审问起来彼此不知所云，那就等着被咔嚓了呗。再有啊，吃喝拉撒别以为最自然简单的事情，古今是人就一样，哪有！吃的什么，用什么做，什么样的容器，油盐酱醋现在普通之极，那古代的话，可全不一样喽，放什么东西里面都不知道啊。水也是啊，自来水没有吧，怎么洗东西洗澡？油污怎么去除，是吧？拉撒呢，您就动物似的随便哪儿就地解决？关键完事以后呢。第四，穿的啊，咱们现在讲究棉制品，不管什么材料吧，唐宋，甚至汉唐，那时候衣裤的材料，还有款式，袜子怎么个形制，鞋又什么样，我很相信，肯定没有任何一样现代人能适应。影视里那些全扯，那些服装的材料，鬼知道他们能想着用和古人一样的，不说那些艺人基本没文化，别跟那号人较真儿。就是有，哪找那些原材料去，没有地方生产的。等等等等吧，细说起来，没有尽头了。”

罗知知皱眉头道：“照这么说，我们俩今儿特意来，算是乘兴而来，要败兴而归？别介呀。”

“你看我不是说唐宋或者汉唐吗？我的意思是最好别一门心思去那个时代，连元明都不推荐，比方就说这北京话吧，肯定大清有了以后慢慢形成的，好像是和满语有很大关系。所以要是清代，我个人觉得多少有些靠谱，虽然吃喝拉撒穿等等，也一样和现如今区别特别大，但语言嘛，多少大差不差了，看近代小说和老年间的人说话什么的，估摸是没大问题了。民国就更不用说了。反倒是1960、70年代算了，那时候据说说话方面，风格和后来特不一样，小心回去理解不了你们二位，要不被当作敌特，要不右派反革命，还是挺有性命之忧的。哦对了，强调一下啊，不能穿越回自己的过去，不是愿不愿意，是不行。比如打算回去重新高考，把知道的错题改对了，考个当年北京状元什么的，那就真改变历史了，哪怕只是很小范围的，所以应该不行。”

耿矗大笑道：“那就是杜大师你瞎操心了，我别说重新去考，把做错的改对，我连自己大学专修的科目都忘光了，还改其它科目的考题，给我答案怕都抄不利落呢。”

三人都笑了起来。罗知知说：“可不，而且老耿，说实话，咱们机关混的，成天价，你说干的这些活儿太不务实了，要是离开单位再求职，还真没哪个地方能要，要了也没几天就得被老板开了。”

“嗨，你瞎操这心！这么老些年了，凭咱们混机关的经验能力，就差要求领导到咱退休时候返聘了。”

耿矗说罢，一口干下了小盅里的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