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
苏戚想一想,忍不住用牙齿尖尖咬了下他那块皮,“你也欺负我了,今天先扯平。”
这如何能扯平?薛景寒失笑,习惯她四两拨千斤的做法,一时倒顾不得吃陈醋了,“戚戚,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要随便扒人衣裳。”
苏戚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丞相生得如此俊美,我自然想多看一点,看多一点。”
说着就真动手,捏着衣襟往下拉扯。薛景寒慢了一步,拦住她的动作:“大白天的,别胡闹。”
若隐若现的腹肌重新被布料遮掩住。苏戚颇感遗憾。见这会儿她闹得精神好些了,薛景寒心下略安,叹口气道:“放心,戚音的案子我自有安排。时候不早,我叫人准备衣裳来,你换好后回苏府。”
苏戚看看外头天色,的确也该回去了。薛景寒注视着她:“戚戚,你还记得今天什么日子么?”
苏戚懵然,对上薛景寒温和眼眸,蓦地想起来。“你……”“过了晌午,我就去拜访太仆。”
他微微笑着,声音温柔得仿佛浸了糖水,“戚戚,我会来提亲。”
他眼中的情意太重,竟让苏戚有些心率失调。“好,我等你来。”
苏戚错开眼神,不自在地搓了搓被角。薛景寒前头还有事,暂且要走,被她叫住:“既然要准备衣裳,给我一套女服罢,方便骑行的。”
“为何?”
“我打算骑马回去。”
苏戚面含笑意,话不对题地说着,“今日天气好,适合晒着日头慢慢走。”
让路过的人都看见,身着女装的她。薛景寒起初没明白用意,待反应过来,已是惊讶多过欣喜:“你打算现在恢复女子身份?”
苏戚默认。戚映萱联合殷桃桃陷害她,虽然已经审清真相,但难免有人置喙议论。她苏戚名声败坏,又被人拿住那种场面,话传出去谁会觉得她彻底清白?枉死的戚音,恐怕也要受她所累。再者,薛景寒回护之意过于明显,昨晚一直将她安置在卧房。作为杀害戚音的可疑凶犯,被如此保护着,本就不合规矩。纵使薛景寒不在意朝臣的想法,百姓之中也会嘲讽他目无法纪颠倒纲常。苏戚自己习惯了风言风语,事关丞相,却不愿听到他半句不好。公开性别,能最大程度挽回舆论。剩下的事,无需苏戚操心,薛景寒自有手段。“我知道了。”
薛景寒目露无奈,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做了决定,我就听你的。”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呀。”
苏戚大事化小,轻松道,“今天你去我家提亲,我总不能让人以为,堂堂一国丞相不仅断袖,还魔障到要娶太仆的儿子。”
薛景寒勾着嘴角笑。他出去后,吩咐杀戈准备衣裳,然后回议事厅处理事务。昨夜带来的人,除了犯事的那几个,都已经放出丞相府。戚映萱也如殷桃桃一般,暂且收监,看治粟内史如何打算。这些年戚建章中饱私囊,不知窃取国库多少银子,苦于证据不足,不好查办。戚映萱闹这一遭,简直给薛景寒递了刀。他不会放过戚家,对于陷害苏戚的戚映萱,更不可能容情半分。丞相边走边思考,不意听见沉稳女音:“薛相。”
抬头,是莫余卿。这位新任数月的女皇坐在议事厅里,不知等了多久。此时没有外人,薛景寒颔首道:“陛下有事寻我?”
私下里,他并不自称为臣。莫余卿站起来,宽大衣袖掩住蜷曲的手指。“薛相可是从苏戚那里来?”
薛景寒坐到案桌后,手指轻叩几下:“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莫余卿拿他这幅深沉莫测的模样没有办法,咬咬牙道:“苏戚她……可知道朕做的事了?”
薛景寒眸光泛冷:“陛下做了什么,不妨说清楚,否则我无从答起。”
莫余卿苦笑:“你明明都知道,非要朕说出来。”
面对表情冷漠的丞相,她没有办法,只得亲口陈述:“朕知道戚二与殷家姑娘要害苏戚,便帮着她们做了局。”
戚映萱的情爱,殷桃桃的仇恨,于莫余卿而言,正是可利用的良机。她知晓薛景寒对苏戚情意深重,苏戚一旦出事,薛景寒定会极力维护。这个人根本不愿让苏戚吃半点苦,到时候得罪治粟内史以及殷家,卫尉和御史大夫那边恐怕也要积攒不满。如此,她再推波助澜,伺机招揽一部分自己人,对外损害丞相的声誉。莫余卿算计得不动声色,她将苏戚送进别院酒宴,放任了戚映萱的阴谋。可惜薛景寒棋高一着,仅用一晚审清真相,并安抚住了御史大夫和戚主簿。至于治粟内史和殷家,他竟然毫不在意,甚至要借机拔除这两颗深嵌朝堂的钉子。莫余卿感慨之余,不由心生忌惮。她还是错估了丞相的深浅。“朕一时糊涂,让薛相看了笑话。”
莫余卿能屈能伸,当即弯腰行礼,“薛相责怪也好,收权也罢,莫要将此事告知苏戚……”薛景寒淡淡道:“让她知道又如何?既然敢做,就得承担后果。”
莫余卿听出意思来,苏戚对此尚不知情。她脊背微松,语气放得更加软和:“她知道了,只会徒增难过。薛相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戚活得坦荡,活得利落。视谁为友,便真心待之,不生疑心。她似乎从不吝惜真诚,不在意付出。为穆念青,苏戚几次三番赴汤蹈火,生死相随;为柳三,百戏楼做戏救人脱离苦海,后又策马扬鞭直闯柳宅,担着骂名痛殴负心汉;太学的何深,结交时日尚短,她便进牢狱,杀卞棠;连程易水那种事儿精,向来只会给她找麻烦,也没见她有半句不满。能成为苏戚之友,何其有幸。辜负苏戚的信任,又何其可憎。莫余卿面色灰败,低声下气道:“望薛相放我一马,莫让苏戚知道真相。”
她希望自己是好的。在苏戚眼里,永远明快简单,不怀恶念。她希望每当自己坐在桃树上,孤立无援的时候,底下有个愿意为她敞开双臂的人。她希望年年如旧,与苏戚共游红鸾街,戴着面具赏花灯看杂耍,不问政事与明天。莫余卿不禁自嘲。她真真虚伪到了极点,生在王侯家,藏了一肚子阴谋算计,偏生要在苏戚面前装样子。昨晚已经冷下心肠,亲眼看苏戚入局,却在目睹对方狼狈的身影时,有了愧疚和惧怕。怕失去苏戚。薛景寒如何不清楚她的想法,轻轻哦了一声:“原来陛下也会怕。”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莫余卿咬紧牙关,再向薛景寒躬身行礼。“薛相成全。今后朕再不会生出二心,为薛相马首是瞻。”
薛景寒并不在乎莫余卿今后有何动作。这位新皇帝自打登基以来,为他省了很多心。处理政务不用多教,平时朝堂上还能打配合,把一众朝臣收拾得妥妥帖帖。虽然很多方面尚显稚嫩,但已经比大衍朝前几个皇帝好上许多。他愿意把她当个门生,慢慢来教。也不担心她能脱离掌控——只要他不想,她就不能。可是她不该利用苏戚。面对莫余卿的恳求,薛景寒情绪毫无波动,不答应也不拒绝。他唤断荆送客,临了突兀发问:“莫望那几个孩子的生死,与你究竟有无关系?”
丰南王一生育有三女四子。其中六人夭折,唯独未央翁主平安长大。曾有人暗地里推测,这些个子女的意外死亡,或许与莫余卿有关。而莫余卿告知苏戚,丰南王心胸狭窄贪婪冷血,不愿让子嗣继承王位,所以亲自动手解决后患。听到薛景寒的问题,她眼皮颤动,轻声道:“都是陈年旧事,朕记不大清了。薛相且放心,苏戚不姓莫。她是你珍重之人,亦为朕心中挚友,昨夜之事,再不可能发生。若朕食言,自请退位,任薛相处置。”
薛景寒神情淡漠,莫余卿难以揣测心意,只得怏怏回宫。当天,苏戚换上便于行动的骑装,长发依旧用金冠束起。她解除了裹胸带,头一次无所顾忌地骑马过长街。有那夹着书册的太学生看见,招手唤她:“苏戚,今日论诗么?”
下一刻便如掐了喉咙的鸡,疑惑而震惊地打量她的身体。苏戚嘴边噙着笑,仿佛没瞧见他们的表情,懒洋洋答道:“不去了,改日再约。”
程易水忙里偷闲跟顾荣出来喝酒,临窗望见底下路过的人,不免愣怔出声:“伏日未至,他玩什么呢?”
旁边的顾荣伸脖子一看,面色变幻莫测,最终狠狠摔碎酒杯。就该知道是个假断袖!早该知道的!骗子!福运赌坊前,萧煜斜斜倚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跟掌柜说话:“你说你磨叽什么呢,里头都死了六个人了,我有心给你机会坦白,你再撒谎试试看,嗯?咱们也别回廷尉署了,就这儿。”
他指向宽敞街面,“这地方挺好,亮堂通风,适合做个刑房……”后半截子恐吓没说出口。萧煜望着路过的苏戚,难得困惑地歪了歪脑袋。“苏戚,”他叫道,“你啥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