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薛景寒穿红衣。她见惯了他清冷浅淡的模样,现今望着氤氲了艳色的眉眼,险些要沉溺美色心神失守。苏宏州把人往前送一送,这对新人的手便交叠在了一起。仿佛棉花堵住喉头,老父亲差点儿哽咽出声,心里空落落的。亲自养大的女儿,就这么给别人了。薛景寒躬身对他行礼,转而扶苏戚上车辇。队伍重新出发,苏宏州站在门口抹眼泪,旁边凑着几个相熟的老臣,一叠声地劝:“太仆莫伤心,这还没成礼呢……”老父亲听得更伤心了。薛宅的庭院西南角也搭起了帐篷,薛景寒似乎要跟什么较劲,青庐装饰得华美异常。苏戚踩着深红的地毯走进去,好歹记得自己今日身份,端庄安静地坐着,拿眼睛观赏四周情形。薛宅今天宾客如云,朝廷重臣携带亲眷前来祝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往日的门生,丞相府的僚属……薛宅不似落霞庄宽广,接待不了太多宾客。薛景寒只给一小部分人递了喜帖,饶是如此,宅院内也不免拥挤,全然没有往常安静萧瑟的气氛。程易水凭着苏戚好友的身份,挤进宴席来,冲着她遥遥作揖,纵情大笑。姚常思跟在姚承海身边,只给苏戚露半张侧脸,估摸着还在闹情绪。黄喻庭,江太医,杨惠……苏戚挨个儿看过去,竟然还发现了萧煜。这家伙惬意得很,婚宴还没开始呢,自顾自地猫角落里开始偷喝了。要知道今天宴席上的酒,全是从落霞庄搬运回来的,薛相亲酿,全大衍仅此一家。苏戚瞧着都肉痛,恨不得过去抢了他的酒,再把人赶出薛宅。反正萧煜不是来庆贺婚事的,根本就借着名头蹭吃喝嘛,苏戚敢拿脚趾发誓,这货连贺礼都没准备,指不定喜帖都是坑蒙拐骗弄来的。不过她很快顾不得搭理此等小事了。莫余卿亲自到场,随后苏宏州也被人搀扶着走进来。薛景寒双亲已逝,就由当今天子充当高堂。莫余卿挺高兴,难得占了丞相的便宜,整个人红光满面喜不自胜。夫妻交拜,醮子礼,沃盥礼……薛景寒携着苏戚,一丝不苟将所有的规矩行完,然后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步入新房。大衍的习俗有撒帐一说。新人对坐在婚床上,由司礼抛洒金钱彩果,衣裾盛之,寓意多子多福。偏偏莫余卿抢了司礼的活儿,一边唱祝词一边洒花果,把东西洒得满床都是,就不给苏戚和薛景寒怀里扔。后来被薛相冷冷瞧了一眼,不敢作了。她把剩余的彩果恭恭敬敬呈给薛景寒,说了几句吉祥话,连忙带着人撤出房间。前头还有酒宴呢,何必在这里感受六月寒霜。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薛景寒端来合卺酒,与苏戚细细饮了,又解下她发间丝缨,浅笑道:“你未行笄礼,却成了我的妻。”
苏戚十八岁前当作男儿养育,自然不可能有及笄之礼。如今红帐里两相对坐,已成结发夫妻。薛景寒先前饮过酒,眼眸里波光粼粼,温暖情意简直要溢出来。苏戚难免不自在,松了松领口,嘟囔道:“真安静啊。”
是安静,只能听见遥远的欢笑声。寻常人家成亲会闹洞房,但薛景寒并非常人,谁也不敢闹他。更不可能拖着丞相去宴席上喝酒,打扰这对新人的独处时间。于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戚累得很,脱了外袍又拔发钗。薛景寒做惯体贴事,随即取来温热的点心和羹汤,喂她吃东西。苏戚眯着眼睛笑:“有劳薛相。”
她挑起一枚桃花小团子,递到薛景寒唇边。他便张嘴咬进去,顺便用牙齿磨了下她的指尖。苏戚手指发麻。喂来喂去,她吃了个半饱,实在承受不住美色诱惑,推开点心说不吃了,翻身要钻被窝。薛景寒脾气很好地收拾残局,解开罗帐,将满床的彩果金钱扫到地下,以免硌着要睡觉的小妻子。苏戚扯下被角,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怎么都扔了,不是说多子多福嘛?”
薛景寒手指一翻,变出个小小的同心果来,放到枕头边上。“戚戚,我不求子嗣众多。你会很辛苦。”
他倾身亲吻她的额头眉心,嘴唇顺着挺翘的鼻梁往下移,将遮遮掩掩的锦被扯到旁边去。“有一儿半女就好……”细碎的呢喃渐渐消失在唇齿间。苏戚抱住他宽阔的脊背,有些出神。生儿育女么?听起来像很遥远的事情。又近得不容忽视。她真正的父母感情淡薄,多年鲜少见面,遑论照顾女儿成长。转眼她与人结亲,成为妻子,然后成为母亲。她能做好么?薛景寒不满苏戚的走神,叼住衣襟徐徐扯开,微凉的吻接连不断地落下来。他熟知她身上每一处敏感部位,只需片刻便将人撩拨成潺潺春水。帐暖衾寒,侬声软语消融不见。残香燃尽,仍有鸳鸯共戏池间。夜深时婚宴已散,断荆独自抱着剑立于院墙之外。杀戈拎着一坛酒走过来,笑问道:“晚上都没见着你,大喜的日子,何必绷着一张脸。”
断荆:“我这脸是天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杀戈举起酒坛:“喝么?”
断荆摇头:“今晚我守夜,不该饮酒。”
杀戈并不强求,大咧咧在他身边坐下来,给自己灌了几口,长长叹息道:“真好啊。”
“你指什么?”
“以前在陈县,怎么都想象不来,大人能有这么一天。”
杀戈弯起圆圆的眼睛,“夙愿已偿,娶妻成家……”想不到,实在想不到。他们陪着薛景寒一路走来,知晓此人心性坚定,却看不见他自身的意愿与希望。杀戈甚至觉得,一旦大仇得报,薛景寒就会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是混沌无望的废人。但不知何时开始,大人渐渐好起来了。不再长时间独自弈棋,不再沉溺政事茶饭不思。不作践自己的身体,行事手段亦有所收敛。“以后应当会更好罢?”
杀戈感慨,“我总觉得自己该功成名就退隐山林。”
断荆嗤笑一声,懒得理他的胡话,只说:“苏戚可不是省事的主。”
杀戈:“喊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