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把兰华殿拆了。想着想着,有人急匆匆闯进来,不顾袖口衣摆燎起许多火苗,四下里张望。莫余卿一时失语,感动得险些掉泪。“丞相啊,朕在这里……”她朝着薛景寒伸出手,情绪复杂难言。真没想到,如此冷情冷性的人物,会舍身冒险进来救驾。“丞……”颤巍巍的话没喊完,薛景寒目光扫过她的脸,无动于衷地走开了。……约莫一刻钟前,薛景寒在云苑的湖心亭内翻阅诗文。每逢重要诗会或节日场合,文人之作总会被记录下来,收辑成册。今日临水取觞,倒也出了不少好诗作,他想挑捡出来批注一二。这么做算不上兴趣,习惯罢了。兰华殿起火的消息传来,薛景寒脑袋嗡的一声,当即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了。他只记得苏戚受召进殿,于是不管不顾,挣脱宫侍的阻拦闯进大火与烟雾中。胸腔里的心脏激烈得要跳出来,可怕的恐惧感瞬间攫夺了理智。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害怕苏戚葬身火海,如此再也不存于世。因着这情绪,薛景寒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他从外殿找到内殿,呼唤着苏戚的名字,却始终寻不见她的踪迹。被路过三次且无视的莫余卿:“……”好惨,好委屈。得亏薛景寒又绕了回来,询问道:“陛下,可知戚戚在哪里?”
莫余卿抬起不听使唤的胳膊,指了指殿门方向。你的戚戚早就走了,谢谢。薛景寒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莫余卿气极,张口道:“帮我叫人咳咳咳……”她呛咳得涕泗交流,话都说不完整。薛景寒已经出了内殿,满心只想着确认苏戚的安危,不防顶梁落下滚烫的铜制宫灯,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跟着羽林卫闯进大殿的苏戚,口鼻捂着打湿的绢帕,眼睁睁看着薛丞相被灯砸中,倒地不起。这场面凄惨中带着点儿滑稽,倒霉中带着点儿惊悚。羽林卫已经赶进去救莫余卿了。苏戚踩灭薛景寒身上的火,招来两个人,把他拖到殿外去。丞相形容很是狼狈。衣袍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也焦了几绺,如玉的脸庞不知在哪里蹭了灰。头顶靠后那处血淋淋的,一摸一手红。苏戚试探了下呼吸,还好。先前赶来兰华殿的同时,羽林卫也到了。情况紧急,他们直接往里闯,苏戚没耽搁,跟着进去找人。她未曾细想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举动,直至把薛景寒带出来,方察觉脊背已经被汗浸湿。殿外乱哄哄的,一群人救火,一群人围着刚抬出来的莫余卿。太医已经到了,苏戚不敢再随意挪动薛景寒,用帕子按着脑袋伤口,让人过来诊治。一阵兵荒马乱过后,莫余卿被送到别处治疗压惊。薛丞相的伤势得到紧急处理,止血包扎后,几个宫侍小心翼翼将他抬进另一间温暖宫殿。太医围着丞相转来转去的时候,苏戚就坐在旁边看。后来没啥事了,她便挥退众人,坐到床边独自守着。薛景寒悠悠转醒。他的眼眸由迷惘到清明,只需一瞬。见苏戚就在旁边,不由开口说话:“戚戚,你没事么?”
苏戚摇头:“兰华殿烧起来那会儿我已经快出宫门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里头?”
薛景寒没有回答。这本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你没事就好。”
他轻轻咳嗽了下,“是我愚笨,你若在兰华殿,断不至于发生这种变故。”
……苏戚心里清楚,薛景寒和愚笨二字搭不上关系。他之所以如此失态,全都因为她。可她不想深究,笑笑道:“你这么说,仿佛在训斥陛下行止不当。”
薛景寒牵起苍白的唇角:“莫余卿过于任性,今夜的意外,她理应反省。”
某处寝宫休憩的莫余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捂着发疼的嗓子继续怀疑人生。“身为天子,怎能赶撵宫人,不顾安危。”
薛景寒蹙眉,“但今夜的守备情况的确有漏洞,宫侍也不够胆大机灵,该好生整顿。”
苏戚想了想:“我倒觉着,宫里头陈设物件不大安全。”
易燃物太多了,短短一会儿工夫能烧成那个样子。薛景寒嗯了一声:“是该注意。”
须臾,他又解释道,“兰华殿是沈舒阳兴建的,他即位后,防备心重,做事说话总怕隔墙有耳,所以宫殿通风门窗较少。”
苏戚觉得沈舒阳脑壳有包。他俩聊了会儿兰华殿走水事故,便各自住嘴,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很久,苏戚才问:“杀戈呢?怎么没拦着你?”
薛景寒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我让他去宫门外取新做的兰花糕。你不爱吃宫里的东西,闹了一整天肯定脾胃不适,兰花糕正好垫垫肚子。”
杀戈取了热腾腾的糕点,便等在宫门口,只待苏戚出来,就把东西送交过去。有些心意,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来表达。薛景寒没法直接交给苏戚,知道她不会要,让杀戈出面更好。苏戚看向他:“我回苏府才多长时间,能饿坏?为这点小事,你把他差遣走了,其他人也不敢硬拦你。今天被砸晕还好,如果梁木断折,压住你了呢?烟呛着,火烧着,容颜毁了命没了,你是不是还打算再盼个来世?”
说到后来,她语调逐渐扬高。薛景寒拉住了苏戚的手,紧紧握住,“戚戚,你莫生气。”
苏戚哽了一下,闷声道:“我没生气。我该生什么气?”
薛景寒想说什么,脸色突然骤变,猛地将她推开,伏在床边干呕。吐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肩膀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很是狼狈。苏戚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坐过去,帮着抚背顺气。“你且歇着罢。”
她说,“睡上一晚,明天就舒服多了。”
薛景寒也知晓这是头颅遭到撞击后的常见症状,擦拭唇角后颓然躺下,顺其自然又勾住了她的手。苏戚觉得这人有点顺杆爬。但看着床上虚弱的男人,她犹疑片刻,还是没有挣脱温热的掌心。“我尽量睡着。”
薛景寒拽着她的手指,轻声道,“戚戚,你不要走。”
短暂的寂静过后,苏戚说了声好。她在床边呆了很久。直至薛景寒呼吸渐缓,身体放松,才小心抽离了右手,到外间床榻合衣躺下。杀戈早就过来了,知道苏戚在里面守着,便知趣地躲到门外,望着渐渐暗淡的星光出神。夜晚过得很快,新的一天再度降临。在这段时间里,苏戚始终没睡着,她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