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怡犹记得,那日逃生混乱之际,贺彦手中的长剑,分明刺在了宁念烟身上。宁念烟倒在血泊之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而宁汲川当时撕心裂肺的哭喊,犹在耳侧。听到苏裴怡问起,苏星原抬眉看向她,缓下了怒气,说道:“那点小伤,自是不足以伤及小宁性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苏裴怡口中念着,如释负重,她回忆间,又道,“那汲川呢,汲川现下可好?你可有责罚与他?”
苏星原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足挂齿的一个小厮,在你心中,尚比我的分量要重上几分,是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苏裴怡正欲解释之际,苏星原又道:“放心,小宁对我舍身相助,我不会对她弟弟怎样。”
苏裴怡刚要长舒一口气,却听苏星原又恶狠狠的说道:“不过,当下就说不准了。”
苏裴怡知道他是因裴礼刚刚所言恼怒,连忙说道:“小宁姑娘对你如此忠心耿耿,你怎可怀疑与她?”
苏星原看向裴礼,反问道:“不是你让我怀疑她的吗?”
“我所说之言,你亦可选择不信。”
裴礼说道,“我只是不想好不容易解了你的毒,确因未解源头,功亏一篑。”
苏星原深吸一口气,凝眉陷入沉思。而裴礼再次取出银针,放于火上烘烤着,问道:“施针否?”
苏星原闭目不语。苏裴怡无奈道:“快些帮他解毒再说。苏星原,你现下若不信裴礼,便也无人可信了。”
苏星原依然不语,可神态之中,已再无之前的抗拒之色。裴礼无奈地看了看苏裴怡,也不再询问,持针向苏星原右肩附近的穴位刺去。不时,苏星原身上数穴,已逐一置针。裴礼开方已毕,看了苏裴怡说道:“我去配药,你……”“我与你同去!”
苏裴怡连忙说道。苏星原本静气凝神,微闭双目,听得苏裴怡如此说起,又顿时目露寒光。“你懂药理吗?还是只因怕我?”
苏裴怡面露难色。裴礼拍了拍苏裴怡的肩膀,轻声道:“你在此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归。莫怕。”
苏裴怡只好轻轻点头。待裴礼走后,空气中又再次弥漫着令人尴尬地静谧。苏裴怡坐在另一侧,感受着苏星原直直射来的目光,心中想着:若是柳菀在就好了,哪里还用得上裴礼亲自去配药,如此,也不用留她与苏星原一处。半饷,苏星原才道:“怡儿,如此选择,你当真不悔吗?”
苏裴怡不禁笑了一下,说道:“是何选择?这世间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苏星原抽动了一下唇角,又道:“你分明已逃婚而来,为何不愿再等我时日。”
“等什么?等着给堂堂赵郡王,怡月公主的驸马做妾室吗?”
“你……”苏星原欲抬臂指向苏裴怡,却因周身银针牵扯之痛,又不禁皱起了眉头。苏裴怡叹了口,说道:“你伤病如此,就别再有那么多戾气。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
苏星原冷笑道,“从前在衡靖山庄,受苏庄主蒙蔽,不知世间险恶罢了。”
苏裴怡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你当年,究竟为何不告而别?我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苏星原此刻也不隐瞒,开门见山说道:“你爹他,让我即可离开衡靖山庄,再也不得回来。只因……我知晓他是谋害我爹的主谋!”
“可是你爹并没有死,不是吗?”
“没有死是他命大!这便能抵消苏韦温当年的不义之行吗?”
苏裴怡愣了片刻,才道:“所以,在你心中,我便是仇人之女,所以,你才根本没想过回来娶我?所以那些信笺,什么木棉之约,什么执子之手,全是骗人的,是吗?”
苏裴怡尽量平静语气,可再想到那两年痴心的等待,只觉得为从前那个单纯的苏裴怡感到不值。“怡儿,并非如此……你听我解释。”
苏星原伸手欲触碰苏裴怡的手,却又被她立即躲开。“即是如此,你现在又何必纠缠于我。”
苏裴怡沉了口气,说道,“你我而今两不相欠。各自安好,不可吗?”
“并非你想的那样,怡儿,我……”苏星原语气再无此前的冰冷,无奈道,“我当时一心寻父,那王飞尘亦在我耳侧不停执念,让我寻得父亲,知晓真相,方可为父报仇。”
“报仇?”
苏裴怡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苦笑道,“你想如何报仇?杀了我爹?还是说……准备连我一同杀了?”
“怡儿,你怎总是如此想我?那裴礼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与裴礼无关。”
苏裴怡抿了抿唇角,“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是吗?”
苏星原沉默片刻,才启唇说道:“我当年知晓这些后,却有杀心。可是一路行至安平洲,我方才知晓,那王飞尘所言,亦是半真半假。他早知晓我爹已是高高在上的赵仪宾,不过是携我来此,妄图谋取财权罢了。”
苏裴怡听言,瞬间回想起当初在柏溪镇从翡翠口中听来的话。翡翠确实说过,王飞尘有事欺瞒于苏星原,亦提及所谓“飞黄腾达”之言。竟是如此。可苏裴怡仍有不解,又道:“那后来呢,真相究竟如何?你而今便再无杀心了吗?”
“我……”苏星原欲言又止,只轻声道,“便使如何,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怡儿,我这心中,全是你,只有你!”
“别再说了。”
苏裴怡冷冷地打断道,“怡月公主待你如此,你再与我说这些,不觉得薄情寡义吗?”
“皆是被逼无奈。你要我再说多少次才懂!”
“这是最后一次。苏星原,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苏星原无奈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早晚、我早晚会让你明白。”
苏裴怡亦躲于一侧,不愿与他再言。许久之后,裴礼拿着几包药回来,又帮苏星原取下银针,说道:“这份煎服,日用一剂。另一份外用,混以黄酒敷于患处。”
苏星原整理衣衫后,抓过药包,冷言道:“你别以为如此,我便会谢你,便会不再计较你那些不义之行!”
裴礼不动声色,只说道:“煎药敷药,还需慎重用人。”
“无需你多言,我自有分寸。”
苏星原说罢,看了苏裴怡一眼,转身离开。可在出门前,他又回头说道:“裴礼,限你一个月的时间。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苏裴怡不禁追问:“你究竟何意?”
“你们早晚会知晓。届时,莫怪我未提前言明。”
看着他走出院落,苏裴怡困惑不已,裴礼抿唇淡漠,只是牵着苏裴怡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出于待郡王之礼,苏裴怡和裴礼还是相送至医馆外。张公公在外等候多时,见到他们出来,神色已有微变。裴礼见状,故意说道:“赵郡王,药方还请按时服用,血热气躁之症方可缓解。”
“谢过胥神医。”
苏星原冷言道,“此方若是无效,到时还需再请神医开方换药才是。”
裴礼拱手示意。苏星原转身上车。而车马离去之前,苏裴怡明显听到苏星原对张公公威胁道:“若敢与公主胡言半分,要了你的脑袋!”
苏裴怡叹了口气,裴礼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回去吧。后日初五端阳节,你所言的那个粽子,我早就想尝尝了。”
苏裴怡这才转忧为喜,抱住裴礼的胳膊说道:“也不知为何此处也有端阳节的说法。我们是纪念屈原,你们是纪念谁?”
裴礼凝视着苏裴怡,问道:“何谈你们、我们?屈原又是何人?”
苏裴怡抿了抿唇,知晓自己又说错了话,推着他说道:“赶紧让人购置些磐叶糯米蜜枣红豆来,不是想吃粽子吗,需得提前准备才是!”
裴礼虽心有疑虑,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她一同进入了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