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宁汲川之言，苏裴怡愣了片刻。她瞬而想起了之前苏星原身上之毒，以及怀疑宁念烟之事。若是苏星原对宁念烟尚有戒备，那对宁汲川一定也不会如此信任，那又为何会让他来此取药呢？至于这“栽树久活”之语，虽可算作是一句寻常的命令威胁，可是再加上这些关联，苏裴怡不得不谨慎了起来。她看向宁汲川说道：“树在何处？交给府中杂役便是。”

“府院之外。”

宁汲川答道，“这是主子专程派人从怀苏谷运来的，主子吩咐，需我亲自监督栽下。”

苏裴怡心中一紧，待她再看到那勉强运入府院的那棵高大的木棉树时，却感觉一股莫名的泪意上涌。“汲川，这棵树是……”苏裴怡喃喃问道。宁汲川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苏裴怡身侧，望着那树说道：“是衡靖山庄，主子旧院中的那一棵。”

苏裴怡愣愣地看着那棵树，当年在树下的那些盼念之情，情不自禁地上涌。早已来到院中的裴礼，看出了苏裴怡的情绪，默默地拉起了她的手。“衡靖山庄一向守卫森严，他是如何将这树取来的？”

在旁的贺子非质问道。宁汲川淡然说道：“主子自有他的办法。”

苏裴怡微闭双眼，不愿再触景生情，只转过身去，对宁汲川说道：“不是要取药吗？你随我们来。”

宁汲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贺子非亦欲跟去。苏裴怡伸手将他拦下，说道：“贺公子，汲川若想伤我，当时便也不会出手相助。若无旁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贺子非心有不甘，可他看到裴礼亦对他轻轻颔首，这才握紧扇柄，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行至药阁之内，裴礼入阁配药，而苏裴怡向外稍作探视，便警觉地将房门关了起来。宁汲川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苏姑娘，不过是取药而已，你何须如此戒备？”

苏裴怡将宁汲川拉到身侧，小声说道：“汲川，稍后拿到药，切记亲自交到你主子手中，中途不得被任何人触碰。你明白吗？”

宁汲川愣了一下，有些木讷的摇了摇头，说道：“汲川不明。主子说，让我将药带回给姐姐，她自会按时帮主子煎服。”

苏裴怡心中一凉，又问道：“这段时日，你可有察觉到你家主子待你们有不善之处？”

宁汲川抿抿唇，小声说道：“自从上次我帮苏姑娘救贺公子出来之事以后，主子待我们便不像从前那般了。特别是姐姐，明明那日中了一剑险些……可主子却未曾有一句关切之言。而最近主子更是对她愈加冷落，连私院之处的事，也不许她参与了。除了尚能帮主子煎药，姐姐每日也无他事了。”

苏裴怡听言叹了口气。按照苏星原当下之警觉，但凡知晓身侧有任何细作的可能，也不会有所姑息。上次裴礼提及苏星原的毒可能是上药之人加害，苏星原对宁念烟的戒心，确实是越来越重了。可苏星原明知宁念烟可能会在这药中动手脚，还让她的亲弟弟宁汲川来此取药，多半是想“钓鱼执法”了。这些药物，恐怕苏星原是不可能碰的。他大概只想分辨清楚，下毒之事，是否真的与他们姐弟有关。这也是为什么，苏裴怡刚刚千叮咛万嘱咐，让宁汲川将药务必直接送给苏星原。苏裴怡看着宁汲川那张纯善的面容，亦不知晓他是否清楚宁念烟所作之事。但她却发自内心的，不想宁汲川牵涉其中。许久，她又轻声问道：“汲川，你姐姐遇了这些事……可曾记恨赵郡王？”

“不曾！”

宁汲川连忙摇头说道，“我和姐姐得主子照拂，才能逃离苦海，均是感激还还不及，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记恨主子！”

苏裴怡却眉头一皱，又问道：“逃离苦海……你们此前，究竟是如何度日的？见你和小宁姑娘谈吐言行，不像是生在寻常人家。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宁汲川听到这些，低下头，似是陷入一场漫长的困苦之中。许久，他才喃喃说道：“八岁时家中走水，家中爹娘奴仆皆丧身火海。得义父出手相救，我和姐姐才能得苟活。可是，义父他……”“你义父待你们不好？”

宁汲川咬着牙摇了摇头，说道：“他不过是将我们当做奴仆犬类一般，圈于身侧，动不动就鞭打惩戒，我和姐姐那些时日，简直度日如年。”

听宁汲川说起，苏裴怡只觉得心疼不已，她连忙说道：“对不起汲川，我无心提及你这些伤心往事。”

宁汲川却摇头道：“苏姑娘，这些年来，除姐姐之外，再无人像你这般关切与我。而赵郡王那处……亦是姐姐这些年来感受到唯一的关怀。”

可苏裴怡听来，还是觉得有些困惑，又问道：“你义父若待你们如此……你姐姐这周身武艺和医术又是从何而来？”

看模样，宁念烟也不过比宁汲川大上一两岁，那当年火灾之时，她也不过是十岁有余。若是而后未有习练，她不可能有如此造诣。宁汲川听言却抿紧双唇，神情闪烁地说道：“是……义父所教。”

说着，他连忙又补充道，“可是姐姐学这些受了许多的苦！若有一丝懈怠，便被关入圈有猪狗的暗室之内。连我……也会一同惩戒，冬日裸身跪于庭院、夏日绑在烈日之下暴晒……”苏裴怡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她轻轻掩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才会如此体弱多病？皆是当年……”宁汲川轻轻点头。“你那义父简直不是人！”

苏裴怡愤然说道，“如此看来，苏星原救你们出来，竟真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宁汲川说出这些以后，却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了。他看着苏裴怡，轻声道：“虽然而今住在郡王私院，我和姐姐亦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总也比从前与猪狗同食，衣不蔽体的强。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郡王有所违背。”

“汲川，我知晓。”

苏裴怡喃喃说着，心中却又涟漪四起。所谓戒心，是从刚开始发现只得怀疑的苗头开始，便再难如初了。纵使他和宁念烟对苏星原从无二心，苏星原也不会冒着性命堪忧的风险，再重用他们。她多想告诉宁汲川，这些话语，与她说来根本无用。而宁汲川此时又弯起唇角，对苏裴怡说道：“苏姑娘，汲川这些时日一直惦念与你，这次有幸出府，能看到苏姑娘当下一切安好，汲川便也放心。”

“可是我十分担忧与你，你可知道？”

苏裴怡不禁忧心问道。宁汲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苏姑娘无需为汲川忧虑，我和姐姐自会安然无恙。”

此时裴礼将配好的几包药交到宁汲川手中，神情凝重地说道：“内服、外敷。按之前的法子继续用药便是。”

“谢过胥神医。”

宁汲川取过药正欲离去，裴礼却又唤住他，说道：“请帮忙代传一语，告知赵郡王，若想痊愈，还请务必再亲自来此复诊。”

宁汲川点了点头，应道：“小人记下了。”

而苏裴怡却也不安地追问道：“那我刚刚的嘱咐，你可也记下了？”

宁汲川咧嘴一笑，说道：“自相识以来，苏姑娘所言的字字句句都印在汲川心中，不曾忘却。苏姑娘保重，汲川再见你亦不知是何年月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时候他再派你出府，你抽空来我这医馆转转便是。”

宁汲川却勉强地苦笑了一下，拱手说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去。可在宁汲川行至庭院之时，苏裴怡又分明看到盼儿快步追了过去，主动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