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就好似明日便能与李萧玉束缚这个充满束缚的长安，往那烟柳画桥的锦绣江南，自在生活中。李萧玉也被他所绘画的未来所迷，神思恍然地想，若凌砚书回来，他们就在外地度假村，远离长安，或许就不会陷入今日的困境。直到顾绍庭牵住了她的手，她陡然从那想象的镜花水月里惊醒：“不。”

她往后退走了一步，注意到顾绍庭伸来的手，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外官都挤破脑袋往京里调，你现在在户部的差事当得正好，怎么能因为我背井离乡，抛弃大好的前程？”

“阿玉，富贵荣华、权势地处我如云烟。”

顾绍庭急急道：“我不要那些虚荣的名利，我只要你，严严的粗茶淡饭，我们远离长安，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值得。”

薇听他说这话，恍恍惚惚好似看到从前的自己——那个在灞桥柳色里言之凿凿向凌砚书保证，会等他回来的李家小娘子。仰起脸，澄澈乌眸里盛着淡漠，以及一瞥怜悯。是在悲悯他，也在悲悯曾经的自己，她轻漏：“绍庭，若你今年不是楚世子，而是一个六品官吏，你以为我会嫁予你吗？”

顾绍庭眸中亮光暗了暗，错愕地望着她：“阿玉……”李萧玉面不改色：“此时，我身旁没有其他男人人选吗？他们当中不乏地位比你高的，也承诺过，只要我愿意现身，就能助我李家脱离苦海。只是他们或想将我置为外室，或想一顶小轿抬为妾侍，只有你愿意许我正妻之位。”

那样柔媚的一张唇，出来说的话不近最后人情：“或者说，我选的不是你，而是楚世子这个位置。”

顾绍庭高大身形晃了晃，惨白着脸看着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开始选我，是我的身份。不过……”那双诚挚黑眸子还温柔地抚摸着幸：“你我夫妻三年多，日夜相对，耳鬓厮磨，顾你对我就没有半分真心？”

真心。又是真心。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嗤其实。李萧玉眉心蹙了蹙，眼神左右扫了扫，是她心中的声音，还是错觉？短暂的分神快被顾绍庭静待的注视拉回，李萧玉着知道今日不被狠了，恐怕是不能让他死心。这就是她早被指人口心所说的“没有心”，那就没有心好了。“。”

李萧玉望着他，眉目平静到几近冷漠：“夫妻这些年，你我确实恩爱，但换做任何一个，只要我嫁给他，我都会如对你一般对他，对他假装寒问，与他赌书泼茶，尽好一位妻子的责任。绍庭，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还有何不明白，她每个男人都如一把锋利的刀，将他们重新修复里的温情精致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而赤裸的就如被剥了利益的狐狸，褪去了华丽皮毛的皮毛，只剩下腥臭血肉与森森白。在一阵沉默里，顾绍庭颓然垂下头，而后走到桌边，提笔签了字。刹那间，将那份签好的和离书递给了她。李薇接过，见他似还有话说，也不急，只抬眼看他：“有话就说罢。”

核心被骂了她，她也受了。顾绍庭却只盯住了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乌青的双眼又泛红了：“昨晚我睡了又一遍遍地身，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受不了，才不要我……”心口仿佛被什么猛烈地撞了，李萧玉抬头，比他清隽面庞的泪，险些落下泪。终归和离书已到手，她也愿以他最后一份柔情，算作给了婚姻一个还算温情的结局。是我见过最干净的郎君。”

仿佛从前，她打帕子，替他拭了眼泪，又朝他笑笑，语气轻软而坚定：“是我配不上你的真心，绍庭，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你共度余生。”

帕间是她自己的淡淡晕，曾熟悉地陪伴着他过去三年每一个安稳的夜晚。而在阵清甜艳离开面容时，顾绍庭也知道，这得是一场他幸来的一般美梦，足以让他早醒。茶水越发凉了，顾绍庭跌撞撞离开了房间，李萧玉赶随他出去。她只失了全部气力般，着那份和离书坐在月牙凳上。外头的素筝耳闻动静，于门边探进半个脑袋，忧心地看着她：“主子，你不回前厅么？”

李薇头也抬了，只淡嘴唇：“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听出那语气里浓浓的皱眉，素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阖上门。雕着福禄寿纹的窗牖半敞，绿柳萌芽，午间明净的阳光斜斜洒在碧玉凿花地砖之上，静寂安宁。李薇望着那一地光影渐渐如水般波光中东，心头纳罕光如何渐渐昏暗，直到脸部边泛起泪湿意，她才惊觉是自己在落泪。她还以为昨夜就落干了。眸光稍稍一移，分散那张和离书的落款，顾绍庭三字，洇湿一大块墨。大概是他落笔时不慎跌落的泪水。她捻起帕子一角去擦那点水痕，又将那封和离书从头至尾看了遍，许是父亲文采如人，字里行间处处温情，就如她与顾绍庭做夫妻这些年，琴瑟和谐，互敬互爱。半点真心都无么她又不是木？正兀自低眉垂泪，环忽的笼上一片遮蔽，不等李萧玉反应，掌心的和离书便被抽走。她惊跳一跳，仓皇转过身，当看见明亮的屋内，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男子时，一张娇颜霎时雪白：“你……你如何在这？”

顾巍，门仍是阖上的，顾说——“朕在书阁转了两圈，惊到中意的书，又见你师兄想来凑热闹，便放他走了。”

似是会读心术般，锦袍玉带的男人深深望着她，嗓音低醇：“朕却随意挑起了间屋子闲坐，不承想瞧了出妾心如铁的好戏。”

李萧玉扫过最右肩边那高大的碧纱，眼眸中颤了两下。所以她方才说真心时听到的那一声冷嗤，不是错觉，而是他在出声？一想到自己与顾绍庭所说的话，都被眼前之人听着，李萧玉媚面不由滚烫，连带着心间的惋惜悲伤也都被愤懑与羞恼所代替。她撑着桌面起身，怒目看他：“陛下竟然有窥听旁人谈话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