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魏行对她还没有杀心。问以后的人要清楚自己还有以后可问,大多数没有以后的人都曾经或期待或恐惧地指画过未来。于木清溪而言,若那根看不真切的命运之线真的将她引入地狱,最终来宣判罪行的是魏行也不错。她心里忽然轻松了,是啊,相处还算愉快不是吗,这些年来往遇到的人不少,只是从未停留,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自始至终陪在身边的只有温寒,她的师父,也成了唯一的朋友。“我也很高兴。”
少女轻快的笑起来,眼中盛着天边将逝的霞光,“魏哥哥,我们是朋友吧。”
夜幕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只剩了面前人眸上的一丝光亮,魏行看着她微微出神,道:“自然。”
“所以啊,”须臾,木清溪走到魏行身边,膝弯微屈发力,胳膊朝上一勾,趁着青年还摸不清她想做什么的时候揽住了魏行的脖子向下用力拖了拖。魏行整个人愣在原地,耳边落下温软的气息,麻麻痒痒地让人不知所措,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女小声说道:“…今晚夜宵可以有包子吃吗?”
“?”
说罢木清溪就撒开了手,兔子一样蹿出了几步远,留下一脸懵逼的魏行在风中凌乱,半天才红着脸憋出一句:“不可以。”
“为……为什么啊!”
木清溪心脏砰砰乱跳,要从胸膛挣出去一般,想捂又不敢捂,该死,她不是想说这个啊啊啊啊,话到嘴边怎么就飞了,呜呜呜,她是想跟魏行坦白坦白自己那点破身世,顺便探探对方的话的。按照魏行在白虎内堂的表现来看,估计是知道什么,不知道也该怀疑了,还不如她自己坦白从宽……紧张个啥?木清溪也说不上来,明明互有隐瞒不是吗。“没来得及准备。”
宵禁后很难找到热食,回段府的话估摸时间也都睡下了,魏行考虑了一下厨房的剩饭剩菜后果断放弃,“我买了些点心在房里,不嫌弃可以暂且将就。”
木清溪震惊:“魏哥哥你太有心了吧!那我们为什么刚刚不吃了饭再来。”
说实在的,她有点饿了。“忘了。”
习惯了归无定期,他对按时吃饭这一概念有些模糊。无法反驳,木清溪一脚踏在望台的栏上,颇有种要上阵冲锋的豪气:“咱们速战速决,打完仗就回家吃饭!”
“知道要做什么吗?”
“呃,这个,不太清楚。”
木清溪摇摇头。“还有一事,此处年久失修,你这样,很危险。”
魏行话音刚落,她踩着的地方就掉下了些碎木屑,木清溪往下看了看,掉下去的话……“掉下去的话,待你身上香引完全生效,便只能留在此处喂蛇了。”
魏行惋惜道。珍爱生命,远离危建。木清溪颤巍巍地缩回了脚:“接下来要干什么?”
魏行笑道:“引蛇,诱饵要有诱饵的觉悟。”
“放心,我最有觉悟了。”
没觉悟能这么听话地跟着你们这群大尾巴狼来回跑?木清溪自信地拍拍胸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远处宅院屋顶,竖起了三根小旗,依次为黑,红,黑。魏行面色一沉,对木清溪示意道:“来了。”
……“王爷的意思,搜查到的信件不必纠察到底,好稳住人心。”
男子捻了捻唇边细长的胡须,接过一旁侍从递过的茶碗盖了盖,精瘦的脸上浮着算计,“也让朝中那些人知道王爷是个宽宏大量的,不与他们计较。”
这是他的计策,大肆除异怎么能长久呢,再者,先人有例,对背叛者既往不咎,也换了一批臣子的忠诚。真不明白为何襄王如此听信眼前这人的话,还要他亲自前来商议,说白了,看谁能把谁说服。帘帐后,阎君嗤笑一声,道:“宽宏?掾属大人难道不知道朝中那些‘忠臣良将’是如何说王爷的?弑君乱国,狼子野心,今日他们能献书楚王愿里应外合共诛国贼,将来也会做同样的事,他们能向任何能‘清君侧’的人献出自己一片赤胆忠心,但永远不可能屈从于襄王!”
“万一……”何掾属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屋中热了些,连个窗户都没有,“有话好说,先生何必心急。”
“这些文书正是铲除异己的大好时机,本尊让王爷今夜行宴便是此意,越快越好,免得有人查觉从网中漏出。”
阎君低声笑起来,“看样子,王爷是犹豫了?”
何掾属道:“王爷觉得这么多人才,是朝廷的损失。”
“老辈死了,还有那些年轻的,收抚栽培好各家下一代的才俊,比演这出收买人心的戏码强上百倍。”
隔着帘帐,仍能感受到一股摄人的威压,何掾属呐呐说不出话,便听得坐上人又开口道:“麻烦掾属大人转告王爷,莫忘了昔日落魄是谁之过,襄王本不该是襄王的。”
何掾属额角的冷汗啪嗒落到了地上……当年孝文皇帝是更属意萧梦麟承祚的,怎奈朝中上了年纪的老臣力主立长不立贤,死谏终是让文皇帝转了心意,武帝继位后,又任用穆璟,压得襄王数年抬不起头来,受尽摆布。据说,是靠了这位才扭过了乾坤,摆了穆璟一道,让整个西江穆氏彻底成了一棵死树。这话带回去,恐怕亘京城又要血流成河了。何掾属心神不定的走后,阎君看着自己身边捆的严严实实被点住哑穴的温寒,笑道:“不是一直想知道本尊在做什么吗,都听到了?”
青白的手指伸到了温寒下颔,却被躲过,阎君不悦道:“躲我?”
温寒说不出话,只能侧着脸垂目不去看他,愤怒与心痛在胸口隆隆散开,他发不出脾气。咯咯的阴森笑声从身后响起,那人抬手解了他的哑穴:“穆璟是我算计的,陆识的死是我设的圈套,这些年襄王的事也都有我的一份儿,我杀亲灭友,助纣为虐。满意吗?你可以骂了。”
温寒咬牙,压下了火气,道:“穆大哥是你的师兄,你为何要,林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什么样子,林晏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师兄?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温寒,”阎君用力将温寒的脸掰了过来,逼他直视自己,“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以为本尊还会留着那个小丫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