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睛下垂，很快神色如常继续吃面。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沈蘅听了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儿，原来大表嫂也这样为难。顾了相公就顾不了孩子，分身乏术。以前没有这样的感受，反而觉得能嫁进襄阳侯府，是表嫂们的福气。襄阳侯府虽是武将世家，但家风严正清明，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距。再加上，襄阳侯府的男丁多在战场上撕杀，与妻子相处时间本就不长，矛盾也就相对很少。只要是守得住、能生养教育子女的，大都能过得很好。可现在沈蘅的想法却很不一样。“男人在外面建功立业，女人在家里孝顺老人抚养孩子，天经地义。”

大夫人不想儿子为难，也不想媳妇难受：“家里你二婶四婶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孩子生了你想跟去任上再叫老大回来接你。”

老夫人听了手里的筷子却放了下来，安慰着大奶奶：“以前你婆母刚嫁进来那会，我们还在老家住着。你男人生下来的时候，公公回来看，前脚落在门槛里，后脚还没迈进来，快马来报，你公公顺势把前脚又拔了回去，掉头就走。”

悄悄斜过身子对孙媳妇儿说：“你婆婆在被子哭了好几天，现在眼神儿还不好。就是月子里落下的病。”

有婆祖母和婆母的安慰，大奶奶心里好受很多，又怕婆母被揭短儿心里不高兴，偷偷去看她的脸色。大夫人神色温和，脸上带着笑，像是一点也不介意，向大奶奶解释说：“这样的事儿我可就只出过一次，你祖母拿来劝过你二婶和四婶，我早料到还会被拿来劝你们妯娌。”

拿帕子擦了擦嘴：“真真是悔不当初啊！就是年纪小，经事太少。你可千万别学我，以后鵾哥儿和鹏哥儿媳妇也要看你一遍笑话。”

大奶奶终于露出了笑模样。当初选择嫁进来，就被母亲告诉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武将家里就是如此，襄阳侯府算是好的，祖母和母亲都很开明，从来不为难她们，还同意媳妇跟着相公去任上，不留在家里服侍长辈，也从来不立规距。相公也好，襄阳侯府嫡长孙，将来是要袭爵的，前途不可限量。婚前两人是相看过的，彼此性情相投，从来没有红过脸。两个儿子活泼可爱，鵾哥儿还被相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想开些，日子过得也顺心得多。大奶奶真诚的向祖母和婆母道谢：“媳妇儿只是一时没忍住。媳妇儿心里是想留在府里生产的，岳阳驻地偏僻，大爷也不是天天能回来。物资馈乏，哪里比得了家里。以后媳妇儿就赖在家里不走了，我没有蘅表妹嘴甜，祖母可别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

老夫人连声说，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再给我生个重孙女儿，祖母给你包个大红包。”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若不是儿子孙子都在外面打拼，现在的襄阳侯府肯定十分热闹。“还有我的！”

终于吃完了面的鹏哥儿顾不上擦嘴，一遛烟的跑到老夫人面前，钻进她的怀里撒娇：“曾祖母，您还没给我生辰礼呢！蘅姑姑的一早就给我了。”

老夫人搂着鹏哥儿亲了一口，喜欢得不得了：“曾祖母记着呢！一会叫崔妈妈给你拿过来。你蘅姑姑送了什么给你，拿出来瞧瞧。”

鹏哥儿嘟了嘴不高兴，还是把沈蘅送他的挂件儿从脖子上取了出来，举给老夫人看：“崔妈妈前儿都进京了。这是蘅姑姑亲手雕的，您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瞧我这记性，那让你祖母亲自去拿来给你。”

老夫人叫崔妈妈都叫习惯了，转身吩咐大夫人去拿礼物，又去看鹏哥儿小胖手举着的翡翠挂件儿：“哟！这是文殊骑狮啊，真漂亮，这翡翠种好水头也足，你蘅姑姑当真破费了。”

鹏哥儿开心极了，得意的把挂在脖子里的牌子举起来迎着光看。大奶奶闻声看过去，一块通体碧绿的牌子，十分古拙端庄的文殊菩萨，却骑着一头娇憨可爱的狮子，很适合男孩子戴。她没想到沈蘅会拿出这样厚的礼，更没想到沈蘅还有这样的手艺。沈蘅在一边笑盈盈的望着鹏哥儿，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漂亮。大奶奶好像才发现沈蘅，以前只觉得这个便宜小姑子十分霸道，在府里横行说一不二。可这顿早饭的功夫，却没听见她说一句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吃着面，听着大人们说话，十分有礼貌。大夫人取了两个盒子过来，一起递给鹏哥儿：“檀木盒子的，是你曾祖母的，另一个，是祖母给你的，祝我们小寿星早日金榜提名。”

鹏哥儿开心的接过盒子，老夫人给的是块羊脂玉牌子，一看就有些年头的东西，现在的料子都很少有这样的成色，大夫人给的，是一套缩小版的文房四宝，盒子在雕着牧童骑牛吹笛，羊毫笔、雨花石砚台都雕有小牛图案，十分精致可爱，是专门找了老师傅订制的，正合鹏哥儿用。鹏哥儿笑得眼都眯了，犹不满足：“可惜九叔不在。”

他惦记方霆总有稀奇古怪的好玩意儿。＊＊＊＊＊＊＊＊＊＊被鹏哥儿惦记的方霆正递了贴子到越阁老府上，受到了越阁老的亲自接见。拂风呈上了方霆为越阁老准备的礼物，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越阁老、越家大爷和方霆三人。越阁老看着眼前沉稳内秀的年轻人很是满意。原先他看中的就是襄阳侯家子嗣繁茂，而且能征善战者多。越妩的父亲嫡出的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嫡长女嫁了吏部侍郎家的长子，去年就已成亲。为越妩定亲的时候，越妩的母亲是不同意的。一是不愿意女儿远嫁，二则嫌弃对方是武将出身，将来夫妻分多聚少，久了会伤夫妻感情。尤其听说定的还是襄阳侯府二房的嫡孙时，这种不满就更多了，谁不知道襄阳侯府二房男丁短命？二老太爷胎里带病，生下儿子没多久就死了。三老爷好容易养大成人，在战场上染了时疫又没了。二房孤零零就剩下方霆一个男丁。越大奶奶不敢在公爹面前放肆，却在越家大爷跟前哭闹不休。咬死了女儿还小，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越大爷没办法，唯唯嚅嚅的找到他爹面前，却被他爹狠狠收拾了一顿。越家是越阁老起势后才发的家，渐渐成了朝中寒门之首。越氏姓氏不显，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越阁老谨小慎微，又颇具经济手腕，从计相到入主文华阁，将来是有望问鼎首辅之位的。在越家那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后有襄阳侯进京的时候，带了方霆亲自见了越家大爷，越大奶奶隔着屏风看到彼时十岁的方霆风姿玉丽，身形挺拔，不似有不足之症，又有襄阳侯隐诲的表示方霆将来要接管家中庶务，两家这才交换了庚贴，定下了这门亲事。“此次进京，可是有事情要办？”

越阁老的满意，从他说话的温和上就能看得出来，少了在朝堂的圆滑和老辣，十分亲切。方霆站了起来回话：“晚辈进京，原是家里有些产业要打理，顺便置几个铺子。”

这些都是实话，但不是方霆进京的主要目的。“可看中了哪些铺子？做什么出息？”

越家大爷读书不行，跟他娘学的管理庶务这块儿到是很有一套，小时侯被越老夫人惯着，花钱大手大脚，被贫寒出身的越阁老狠狠收拾过几次，现在倒有些矫枉过正，听到有赚钱的买卖就忍不住。“家里的生意主要是粮食。”

两湖是产粮大地，鱼米之乡，襄阳侯府明面上最大的生意就是南粮北调，这个越家也是知道的，没什么不可说：“两湖粮食在燕京卖得好，打算再开多两家铺子。”

“只开多两家铺子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

越大爷忍不住开口。越阁老垂下喝茶的眼皮子也抬了抬。方霆温和的笑了笑，拱手对越大爷道：“岳父说的是。家里的伯祖母要在燕京另置几间铺子。”

“你们要迁到燕京来住？”

越大爷越听越奇怪，想想也不可能，襄阳侯府根基在两湖，轻易不会挪动，不由得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家里有姑娘要嫁到燕京来？”

“回岳父的话，伯祖母是为外孙女准备的。”

其实并没有，沈蘅哪里差这些东西了，原来方琳琅出嫁的时候，襄阳侯的嫁妆里面有武昌府良田一万亩，燕京朱雀大街正街铺子六间，与朱雀大街相交的柳树胡同三进宅子六座，承德庄子一个，丰台庄子一个。除了方琳琅的私库还在承恩侯手里，其它的产业尤其是朱雀大街的铺子一直是方家在帮着打理，现在交到了方霆的手上。横竖是要进京的，方霆干脆将这些铺子的帐拢了拢，准备交给沈蘅自己管。原是推脱越家的话，不过既然说出来了，方霆打算将自己名下的一家首饰铺子送给沈蘅，再将燕京双鉴楼的股份给她两成，估计沈蘅要是知道，得高兴得疯了。“承恩侯家的六姑娘要回燕京了吗？”

越大老爷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