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沈蘅自己从恶梦里走了出来而没有感觉到害怕。周嬷嬷去世的时候，似乎跟她说了很重要的话，可那个时候的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根本就记不住周嬷嬷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周嬷嬷让碧玉掩护她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去哪，以后怎么办，沈蘅完完全全的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出去没多久，装扮成她的模样呆在周嬷嬷冷掉的尸体旁的碧玉就被拆穿，随后，就是碧玉受尽了折磨而死。沈蘅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穿着丫环的衣服被郁氏打昏后的所有事情，只知道她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在月环山庄里了，郁氏那时还没能掌握月环山庄，沈蘅的日子依旧过得很好，吃穿不愁，可郁氏怎么能见得了杀子仇人好过？碧玉为了掩护她而被虐打致死的消息，就这样传到了沈蘅的耳朵里。那是沈蘅最煎熬的一段日子。因为能保持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回醒过来的时候，总有恶耗。继周嬷嬷和碧玉之后，珍珠翡翠都相继“犯错”被郁氏打死，玛瑙因为与周到订了亲事逃过一劫，在月环山庄一直守着沈蘅。可有一天，从不敢来月环山庄放肆的郁氏，带着后来的刘庄头，大摇大摆的踏进了月环山庄，旁若无人的踹开了浮闲院的大门—――长平大长公主去世，承恩侯双腿残疾不良于行，郁氏终于成了承恩侯府实质上的掌权人。值夜的周嬷嬷听到沈蘅起身的动静，披了件衣服走了进来。老人家觉都比较浅，因为沈蘅今年有些不顺，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周嬷嬷和奶娘轮流带着个丫环值夜。“蘅姐儿，怎么醒了？”

周嬷嬷拨了拨灯芯，屋子里慢慢有了亮光。沈蘅抬头看着周嬷嬷，周嬷嬷其实年纪并不太大，外祖母嫁到襄阳侯府来的时候，周嬷嬷还未留头，是当做小丫环带过来的。如今还不到六十，比沈蘅的祖母长平大长公主还要小两岁。“嬷嬷，你知不知道燕京有哪家府里的公子，叫炎风的？”

沈蘅想起梦里那个温暖的怀抱，十分渴望知道他是谁。可在她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过这个名字。周嬷嬷在灯芯下的眼皮子跳了跳，不动声色的回答：“嬷嬷离京也有七八年了，这燕京里的公子嬷嬷哪里认得。姑娘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来？”

“哦。”

沈蘅重生回来那晚的动静，已经让周嬷嬷起过疑，一直怀疑她是被脏东西缠住了，沈蘅不想她老人家担心，便找了个理由：“今天不是参加胡府的菊花花会嘛，听到有姑娘说到了这个名字，想着既然是燕京的，就问问嬷嬷认不认得。”

周嬷嬷笑着给她倒了杯茶，看着她喝了又把她赶回床上去，亲自给她盖了被子才端起油灯：“快睡吧，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不得了，小孩子家家的天天瞎想，等以后回了燕京，该认识的自然就会认识了。”

白天的事，沈蘅自然不会瞒着周嬷嬷，周嬷嬷对齐夫人的做法很是赞同。可等周嬷嬷持了油灯离开了内室，关上隔扇门之后，她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难以释怀的凝重。蘅姐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到炎风？按照年纪，那个孩子如今已经十八岁，将要及冠了。周嬷嬷在京中也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当初那件事情，长公主亲自下的封口令，大小姐……以那样的代价保住的孩子，周嬷嬷从不去过问、更不敢关心，他到了哪里，又过着怎样的人生。可今天这个名字从蘅姐儿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周嬷嬷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真是好久了，一晃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八个年头，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里去。虽然克制自己不去想，可周嬷嬷躺在床上的时候，思绪还是忍不住的飞回到从前。那会儿，大小姐才刚刚嫁到长公主府不到一年，还是个沉浸在新婚喜悦里的新媳妇。长公主对这个长媳很喜欢，也很看中。一天到晚的催她快点要个孩子，姑爷长得好，小姐长得更好，若是他们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是粉妆玉琢的可爱漂亮。周嬷嬷每天最大的兴趣，除了给小姐调养身子，就是跟严嬷嬷两个讨论还摸不着影子的小主子。可谁也没想到，变故来得那样快。当姑爷扶着挺着个大肚子的郁氏跪在长公主的满庭芳华院外的时候，小姐整个人都呆了。周嬷嬷亲眼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姐，从一朵明媚娇艳的向阳之花，一夜凋零成秋意萧瑟沉默凄凉的落地枫叶。那天的日头真大啊，从仓澜院去满庭芳华院的路上，小姐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脸上冰冻住的悲伤和绝望，让饱经世事的周嬷嬷看了都忍不住想哭。姑爷就那样跪在长公主的面前，抱着长公主的腿哭求：“娘，您就同意让云珊进门吧！她怀了孩子，外面那样热，怎么能一直跪着呢？她肚子里的是儿子的长子，是您的亲孙子啊！”

长公主以从没有求的绝情拒绝儿子：“你的长子、我的亲孙子，他的母亲只能是琳琅。她才过门几个月，你就整出这么大的事来，你对得起琳琅吗？对得起你岳父对你的厚爱吗？我绝不能接受郁云珊进门，也接受不了那个庶孽。”

将将二十岁的沈其楠把头磕得嘣嘣响，光可照人的青石砖上，很快染上了血迹，长公主面露不忍。地上跪着的，是她的长子，性情与早逝的驸马最为相似，也是驸马最喜爱的儿子，执拗起来一根筋，打不服，骂不服，非要顺着毛来哄。可今天，这个儿子犯了大错，已经触及了长公主的底线，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一天一夜母子俩个谁也没能说服谁。长公主十分苦脑。她可以看着郁氏跪死，可不能看着儿子自残。“楠儿，不是娘不让郁氏进门。”

长公主语重心常：“你可有为琳琅考虑过？她刚过门才几个月，还没有怀上嫡子，你就要纳郁氏进门，而郁氏的肚子瞧着也有八个多月了吧？算算时间，正是你们大婚前不久怀上的。你让琳琅怎么想？你既然外面有人，当初何苦还要娶她进门？娶琳琅是你自己点头答应的，谁也不曾逼迫过你。”

“再说，从琳琅进门，孝顺长辈，友爱手足，对你更是掏心掏肺的好。知道你喜欢书画，又最是个挑剔的性子，琳琅将她陪嫁在燕京的一个铺子专门开了装裱铺，事事以你为先，处处以你为重。现在你要她接纳一个庶长子或是庶长女，你要外人怎么看她？你要襄阳侯府怎么看她？你姐姐私下透露，说皇上有意赐侯爵之位给你，以保为娘百年后，沈府的荣光。那琳琅以后就是侯府的宗妇，你要满燕京的贵妇们怎么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