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楠面露愧色：“可那未出世的孩子……”“事已至此，要么留母去子，要么留子去母。”

长公主面带怜悯：“楠儿，咱们不能这么欺负琳琅。你若是要郁氏，那么，现在把孩子催下来，等郁氏养好了身子，过两年琳琅再产下嫡子，就纳她进门。你若是想保全孩子，那把郁氏送到庄子上养着，等她生完孩子，娘给你找个妥贴的人照料，将来给他一份丰厚的产息，保他一辈子吃穿不愁。”

留子去母，留母去子，沈其楠都舍不得。是他对不住郁氏在先，与琳琅婚期敲定时，他便上门与她讲清楚了，从此再不往来。可谁料，那日喝了些酒，稀里糊涂的强了郁氏……就有了这个孩子。郁氏原本想偷偷生下孩子就离开燕京，不让他知道，可偏偏他就是知道了。郁氏无辜，孩子也无辜。这些话他不能对妻子说，只能对娘亲说。可娘亲也不能接纳他们母子。沈其楠两相愧疚，面对这样的选择，痛苦得如同受伤的野兽。内室传出他压抑的哭声，门外的琳琅脸上不知不觉的跟着淌满了泪水。周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姐，告诉她，男人嘛，都是三妻四妾，十分平常，可小姐和姑爷一直恩爱有加；若说姑爷只是一时糊涂，加上心软，可姑爷大可不必将事情捅出来，直接跟小姐商量着，把郁氏养在庄子里，生完孩子送走母亲，孩子在外面养着，或是抱给小姐养着都是可以的。姑爷既然越过嫡妻，把事情直接捅到了长公主面前，打的就是迎那母子俩个进门的算盘。这是把那母子俩个都放在了心上呀！小姐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原先嫁到燕京来时，陪嫁里专门挑了两个杏眼桃腮的俏丽丫环，就是预备着在小姐不方便或是怀孕之时，服侍姑爷的。小姐她，接受不了的是姑爷对她的隐瞒、和心里另有她人。周嬷嬷递到琳琅面前的帕子，好久才被她接过去，仔细擦干了眼泪，琳娘走到长公主面前，和沈其楠并肩跪了下来：“儿媳想为夫君纳郁氏为妾，请娘亲成全。”

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触地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就好像此时此刻的心一样。长公主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琳琅，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凡你有一丝不情愿，娘都会为你做主。”

说着转向沈其楠：“这件事不用再说了，你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对着沈家的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探望！”

沈其楠脸上的喜色和轻松还没来得及施展，被长公主的话当头一棒就打了回去，他焦急的抬头问：“那郁氏和孩子？”

长公主面容坚毅，儿子傻，看不透琳琅，可她看得明明白白，媳妇这是要跟儿子生份了啊，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和庶孽，坏了家风、坏了夫妻情份，这是乱家的根源，也是她先前糊涂了，还想着顾全儿子。这会儿，琳琅的大肚让她分外清醒，看着儿子坚定的说：“都不留。”

沈其楠失力坐在了脚后跟上，喃喃的看着长公主，眼睛想看妻子的神色可琳琅的头埋在双掌之上，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未动：“琳琅不是同意了吗？为何……”“琳琅同意，是琳琅心痛你。”

长公主怕儿子喝郁氏的迷魂汤，可更怕儿子钻牛角尖，因此而错怪琳琅，从而夫妻离心，便一力全揽：“可娘不能同意。沈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是沈家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沈家世代书香，淡薄名利，可一直在仕林学子中地位超然、饱受推崇，与沈家的家规家风息息相关。先帝把女儿下嫁沈家，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临出嫁前，先帝亦曾教导，虽立公主府，却是沈家妇。上要孝顺公婆，下要教导子女。不可以公主之尊而凌驾于四德之上。”

“亲家襄阳侯生有四子一女，琳琅在方家是掌上明珠，没道理远嫁到燕京，到我们沈家就让明珠蒙尘。你父亲与襄阳侯订下你们的亲事时，曾盛赞琳琅有巾帼爽朗之风，有容人不容之胸怀。可是，这不是我们让琳琅退步接受屈辱的理由。”

“楠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方琳琅冰雪聪明，哪里听不懂长公主的意思，埋在掌心的眼睛湿润润，不多会，眼泪就顺着指缝，流淌到了青石地板上。男人，大都会比女人成熟得要晚，因为他们远远没有女人心思敏感又细心。沈其楠，就是那种晚熟的人。方琳琅懂他，用了七个月。他懂方琳琅，用了七年。世事难料，长公主终于说服了沈其楠，可当天夜里郁氏就早产，诞下庶长子。从祠堂里递出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上书“彻”。长公主一番苦心，终是白费。周嬷嬷躺在床上，往事让她难以入眠。每每思及小姐，她都心痛难忍。早上沈蘅坐在桌边用膳，没有看到周嬷嬷，顺口问翡翠。翡翠一边给她布水晶糕，一边低声回话：“周嬷嬷向来早起，今儿奴婢打了水进去的时候，周嬷嬷却还在睡。奴婢摸了下嬷嬷的额头，并不见发热，见她老人家难得睡得香，就没叫起。”

沈蘅赞赏的看着翡翠：“还是你细心，换成珍珠，早吆喝两嗓子了。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再感觉到不适，跟奶娘还有嬷嬷都说一声，让她们不要值夜了。我夜里喝个水，都能把周嬷嬷惊醒，长期这样下去，哪里吃得消？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这话说的，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服侍的翡翠碧玉都抿了嘴笑。用罢饭，沈蘅去落英院邀方霆一起去看望齐娆，方霆很果断的拒绝了：“你们小姑娘家往来，拉上我算怎么回事？我去了只能在外院，难不成跟齐通判聊官司不成？”

沈蘅不怀好意的盯着方霆的唇瓣瞅，意有所指的冷哼了一声：“不懂得什么叫趁虚而入吗？我可是把路都给你指好了，你别不上道。”

“滚！”

方霆懒得跟沈蘅一般见识，她误会就误会去吧，只是别在外面乱说就行，警告她：“双鉴楼里的事跟你想的不一样，你别大嘴巴坏了你朋友的名声。我是无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可人家齐姑娘可还待字闺中的。”

沈蘅自然知道轻重，不然也不会支了屋子里服侍的。只方霆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要说越妩是虱子是债还说得过去，齐娆跟越妩能一样吗？齐姐姐多好，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一辈子孤身。方霆不去，大奶奶要主持中馈，加上大奶奶去实在是太引人注目，若是传出些什么对齐娆也不好，她也不方便去。就剩下沈蘅一个，带了珍珠翡翠去了齐通判府。齐家在武昌府的宅子在租的，位置和景色都很不错。只等三月里回京述职，这宅子就会还回去。齐娆住在绣楼里，单独的一个院子，带个小花园。齐夫人亲自在垂花门接了沈蘅，经历了昨日之事，齐夫人对沈蘅刮目相看，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竟有杀伐果断的大将之器。娆儿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过温驯，就算再生气，也做不出当面打人脸的事来。这种性格，婆家会喜欢，可娘亲就会担心被人拿捏。所以，齐夫人一向鼓励女儿跟方筱多来往，希望女儿能跟方筱学上三分，就够她受用得了。没想到，方筱去了凤凰，又来了个比方筱还厉害的沈蘅，真是喜从天降。十分亲热的拉了沈蘅的手，又一直送她到了齐娆的绣楼。齐娆前后已经喝了四帖药，人已经醒过来，只是精神不大好。沈蘅去的时候，齐娆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绣楼二楼临湖的窗边，正在对着一盆菊花作画。沈蘅瞧着那分花十分眼熟，齐娆招呼了她一声：“你来啦。”

转过头指着那盆菊花：“胡夫人一大早亲自送过来的。”

还有一大包各式各样的药材、衣料、首饰。齐夫人作主收了，到不是贪她什么，而是如果不收，怕给胡夫人她们不肯谅解的错误信号，算是安抚胡夫人吧。何况，娆儿受了这样大的罪，胡倾月也有责任的。“既然花已经送来了，何苦这样急着画？虽话花期短，但也不差这两天功夫。这药六帖吃完，你再下床活动比较好。”

沈蘅重活一世，十分注重养生功夫。不然，哪里来的精力和体力，去做想要做的事呢。“横竖就差一幅了，画完早点叫人把这花还回去。”

齐娆从沈蘅手里拿回画笔，接着她刚刚的进度继续画：“蘅妹妹，原先我还想过，若是跟他有一分可能……他那些家人我都可以试着去包容，可现在，我想，我一定做不到。”

齐夫人将她们去胡府东山别院里发生的所有事，全部告诉了齐娆。齐娆一时间百感交集。有震惊，有愤怒，有后怕，有侥幸，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婉惜和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