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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姜氏差点没哭着从清晖殿出来,寻了个僻静的地儿便将火撒在窦可灵身上,“你平日也算伶俐的,我那日不过说了气话,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害我在国公爷面前丢脸!”
又吩咐窦可灵去寻长房的大奶奶苗氏,请苗氏一道陪着去谢家接谢云初。
谢云初坐在绣楼雕窗下,手执香茗慢慢翻看手中账册。 陆姨娘交由二婶黎氏在处置,二婶愿意做这个恶人,谢云初自是乐得丢开手,父亲嘱咐她把陆姨娘侵吞的账目给查抄出来。 小憩片刻。 门房来报,王家二太太领着府上大奶奶与三奶奶过来探望。 来得这么快? 谢云初慢悠悠地搁下茶盏,起身往外去迎。 路上夏安问道,“怎么连着大奶奶也来了?”春祺答,“还能是什么,定是看着大奶奶与咱们奶奶平日交情交好,请她来当说客呗。”
大奶奶苗氏是长房大爷的妻子,跟着长房寄居在王国公府,平日是个爱热闹性子,又因谢云初性子稳重善良,妯娌间来往勤密,前段时日谢云初称病,大奶奶苗氏便来探望过几回。 谢云初在前厅见到了姜氏与两位妯娌。 姜氏僵着一张脸,半晌也挤不出笑容来。窦可灵被婆婆拿来出气,脸色也不好看,唯独苗氏笑容满面。 一行人被领着去老太太屋子里。 到了老太太跟前,姜氏还算稳得住架子,神色大方不少, “骤然间不办寿宴了,我们作为姻亲听着心里不踏实,特意过来走一趟,想知道亲家老爷到底如何了?”
老太太抚了抚衣襟笑道,“难为国公爷,亲家老爷太太有心,谢家惭愧,就是夜里忙得晚了些,一下子便病倒了起不来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请亲家太太海涵。”
姜氏和老太太在一边周旋。 大奶奶苗氏便朝谢云初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道出了门,来到转角的廊庑下说话。 大奶奶屏退下人,打量着谢云初,露出几分惊讶和佩服,“你可真是厉害了,到底学了什么本事能逼得国公爷替你出面。”
谢云初失笑,“嫂嫂说笑,是祖父体恤晚辈。”
心想大约是给长公主做的补血膏见效了。
苗氏横了她一眼,“跟我藏着掖着。”又挽着她,比往日还有亲昵几分,低声道,“好妹妹,祖父晓得你委屈了,已经训斥了二婶,你也就别计较了,她老人家肯亲自来,算是服了软,她平日就不着调,你又不是不清楚,台阶递着了,你便跟我回去吧。”
国公爷都发了话,谢云初岂能不回。 而且急成这样,定是长公主犯病了,谢云初不敢耽搁。 坐着喝了两盏茶,随姜氏等人一道回府。 到了王家垂花门外下车,姜氏脸色再也没法遮掩,扭头看着谢云初恨得牙痒痒,只是想起国公爷的交待,她只能忍气吞声,硬邦邦道, “你祖父还在清晖殿等你,快些去吧。”
谢云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冷冷淡淡朝她屈膝,“媳妇遵命。”
姜氏听着她无波无澜的语气,礼仪周全挑不出半点错,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给长公主当了这么多年媳妇都不如今日憋屈,气得拂袖而去,窦可灵只能跟着她去。 倒是苗氏将谢云初送到清晖殿方离开。 国公爷方才发了一通火,脸色平静下来,见了谢云初先问了几句谢晖,得知无碍便放心,旋即温和道,“上回你给你祖母做的糕点,她吃着很好,当日便不疼了,可惜今日又犯了,你快些再给她做上一盘,我好捎带进去。”
谢云初垂首,“孙媳领命。”
早有陪着来接的小厮问了谢云初药材,谢云初到后殿厨房时,已一应俱全。 耗时一个时辰,熬了整整一锅补血膏,除此之外,还将配方与熬制的法子事无巨细写明,一道交给国公爷,国公爷拿着那方子,深深看了一眼长孙媳,露出欣慰,“好孩子,你有心了。”
即刻吩咐人送去皇宫。 长春宫的人将东西送到长公主帐下,宫人发现了那张单子,一目十行看下来,眼底交织着惊讶与佩服,随后朝帐后的人屈膝,欣喜道, “殿下,那二少奶奶不仅亲自做了补血膏,甚至还写了一个方子,上头详细记载了做法步骤,以及吃法,当真是事无巨细,尽善尽美,如此今后奴婢便可按照这方子时时给您做了。”
帐内迟迟没有发出声响。 直到许久,才传来长公主慢悠悠的腔调, “她倒是个透亮人,不错。”
宫人笑了,这世上能得长公主一句“不错”的屈指可数。 也难怪,那谢氏丝毫不藏私,也没有邀功胁赏的心思,痛痛快快的把方子交出来,这样的明白人少见。 谢云初始终明白一个道理,在一个心思深沉的上位者面前,不要妄图耍任何花招。 谢云初将东西交给国公爷时,王书淮便从官署区回了府。 国公爷将二人叫进清晖殿西侧书房。 夫妇二人在廊庑下见了个正着,顾不上交谈,先一道入内。 国公爷对着长孙长媳,脸上的严肃淡了几分,含笑问,“淮儿,可知祖父为何找你?”
夫妇二人交换了个眼色。 留着谢云初在此,必定不是朝廷之事,那就只能是家务事了。 但王书淮垂下眸,“孙儿不知。”
谢云初可不敢在祖父面前造次,安安静静待着不做声。 国公爷捋着胡须笑道,“傻孩子,再有三月,你便要南下,祖父今日唤你们夫妇来,便是想告诉你们俩,祖父急着抱曾孙。”
话一落,王书淮眉心轻敛,谢云初则闹了个大红脸,她绞着手帕将脸埋得更低。 国公爷瞅她这娇羞的模样,乐呵呵道,“初丫头,你难道不急?你丈夫可是要去那江南水乡富庶之地,你可别掉以轻心。”
谁不知那秦淮八艳美名远播,您怎么不干脆说他要去那烟花柳巷之地。 谢云初干巴巴应道,“祖父说笑了。”
王书淮对于祖父的揶揄置若罔闻,随后便颔首,“祖父教训,孙儿谨记。”
国公爷话不多,却句句有深意。 谢云初这才明白,今日她立了功,国公爷帮着她敲打了王书淮,一时也不知要该说什么。 随后国公爷留下王书淮说话,谢云初乏了一天,由丫鬟搀着回了春景堂。 薄暮冥冥,轻烟笼罩。 谢云初穿过花木扶疏的园子,回到春景堂,远远地便听得熟悉的哭声,待拨开花枝一瞧,林嬷嬷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等在月洞门口, 珂姐儿许久不见娘亲,瞧见谢云初顿时哭得越发急,谢云初思女心切,脚步不由加快,凑近一瞧,珂姐儿原本肥嘟嘟的小脸瘦了下来,乌黑的双眼蓄满了泪水,可怜兮兮望着娘亲,不停在林嬷嬷怀里扑腾。 谢云初也有些想女儿,立即伸手,孩子迫不及待往她怀里一扑,脚丫胳膊跟钳子似的牢牢钳住谢云初,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布满泪水的小脸蛋搁在娘亲的怀里闻着熟悉的奶香气,发出哼哧哼哧的哭声。 像极了埋怨的小猫儿。 谢云初笑了。 “原来珂姐儿也不能惯着,离了几日方晓得要娘。”
珂姐儿不懂娘亲说什么,睁着大大的眼睛,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云初揉了揉傻姑娘的脑袋瓜子,抱着她进了屋子。 原本要搁下孩子去沐浴梳洗,哪知珂姐儿不肯撒手,不仅要娘亲抱,还往她怀里拱,谢云初被她拱得心口发痒,躲开她偏还要隔着衣裳咬,她已许久不曾喂养,珂姐儿这模样显见是要吃了,实在招架不住,谢云初只得抱着孩子入内室,轻轻解开衣襟,将身子擦拭干净抱着她喂。 孩子寻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这才吭哧吭哧边吃边睡。 小手不知不觉抓住了谢云初,谢云初垂眸,有些恼羞成怒,将她拽开,不一会又钳了过来,还钳得紧紧的,谢云初拿她没办法。 为了哄孩子睡,内室并未点灯,只有外头朦胧的烛光渗进来,乏了一日,谢云初坐在拔步床沿,靠着引枕也渐渐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一声轻咳。 谢云初下意识睁开眼,瞥见王书淮一身墨色直裰,高高大大立在帘外,想必是不经意瞧见了里面的情景,将帘子重新搁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王书淮已侧过身去,谢云初脸上烧红一片。 立即把熟睡的孩子搁在床榻,匆忙合上衣襟,装作没事人一样出了内室。 王书淮已在东边的圈椅坐下,抬眸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谢云初胡乱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随后慢慢平复心情,瞄了一眼铜漏,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个时辰。 两世夫妻,谢云初对王书淮的习性还是摸得很清楚,方才她闻到了他身上的皂角香,可见已沐浴,国公爷亲自开口,非比寻常。 王书淮必定是来同房的。 谢云初也知道拖不下去。 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 四月的夜,凉风沁骨,谢云初刚从内室出来有些畏寒,浓黑的眼睫低垂,一撮发梢垂在耳际而不自知。 王书淮略含磁性的嗓音率先开口, “今日辛苦你了。”
骨节匀称的双手搭在桌案上未动,连坐姿都是一丝不苟。
说的是给长公主做药膏的事。 以前谢云初认定丈夫是温柔体贴,如今却知道这是客气。 她也照样客气地回,“应该的。”方才林嬷嬷跟她唠叨,这几日王书淮有帮着看孩子,原也想学他道一声辛苦,转念一想,他身为父亲照料孩子是应该的,遂丢下不提。
谢云初脸上倦色并未完全褪去,说话的嗓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王书淮抬目看了她一眼,一张俏脸浸润在光色里,生动又昳丽,胸前的衣襟皱巴巴的,显然是被孩子抓的,脑海又闪过方才的画面,王书淮别过目光。 “您用晚膳了吗?”谢云初问,
王书淮还是温和淡漠的神色,“在祖父那边吃过了,”转念又问,“你还没吃?”谢云初撩了撩耳发,“嗯,孩子缠得紧,耽搁了。”
她并不饿,她就想看看王书淮什么反应。 以往这种事夫妻俩十分默契,确切地说,谢云初从不给王书淮尴尬的机会,她心里盼着丈夫,早早便柔情蜜意凑了过去,哪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王书淮果然沉默了。 继续等,显得很迫切。 径直离开,祖父的嘱咐犹然在耳。 王书淮选了个折中的回复, “你先忙,我等会儿过来。”
这话已经是命令了,不给谢云初拒绝的余地。 他起身打算离开。 谢云初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博古架旁时,她望着挺拔峻秀的丈夫,宫灯在他周身镀了一层迷离的光,她轻声唤了一句, “二爷。”
王书淮扭头望了过来。 妻子穿着一件杏色的长裙亭亭玉立,晕黄的灯光打在头顶,她倩影娉婷绰绰约约。 王书淮转过身来,英姿笔直,“怎么了?”
谢云初想起前世她催他同房,王书淮漫不经心打发她,定了每月来她屋里两日,虽然当时他给了合理解释,事后她心里多少还是失落的。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男人相重叠,谢云初生出以牙还牙的念头, “二爷,我晓得您公务繁忙,案牍劳形,不能时常抽空陪我。”
“我心里再急,也得体谅您。”
“不如这样吧,以后每月初一,十五您来我屋子睡,其余的日子您忙您的,两相便宜,您看如何?”
王书淮一双深目顿如冰雪般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