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醒来后，慎一已经穿戴齐整，坐在了沙发上。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出奇地安静。无论如何，自己今天都要离开这所医院，这样想着，慎一忍不住想起了警察的事。

那位警察小姐，应该是被无端地卷入了本次事件的人，看上去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这是真的吗？慎一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他窥视着天花板上的风扇，旋转的叶片看似是向着一个方向，但也有可能是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旋转的。那么，这位警察小姐，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一个与事件无关的人呢？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慎一无法看破的内容。为什么看不到呢？看不出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有人唆使她的吗？是那个被称呼为凌的女人吗？不，事实不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没有向她下这样的命令。这是自己已经确认过的。是凌那女人隐瞒了什么吗？不，不是这样的，她并没有完全信任那位警察小姐。这是显而易见的。难道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在暗中给警察小姐下令吗？不可能，我完全看不到第三个人，他们看上去就像被自己人抛弃了一样。

如果说，那个女人没有借助他人的提示，那么，她就是自己作出了判断，判断出了我的真实身份。能够认出我是“银色的死神”，而且不抱有一丝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无论如何，这个女人都隐瞒了一些事，而这些事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你需要做一个决定，慎一。你不会喜欢这个决定，但你必须做。

眼前的风扇快速地转动着，光线像是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绳子，被风扇的叶片一根根切断了，剩下了重重叠叠的影子，渐渐看不到一束光，变得像是一片巨大的旋转的齿轮，只有四周坑坑洼洼的凹凸，像是插进了白色的墙壁里。这些齿轮周边一定存在着其他的看不见的齿轮，它们相互贴合的皱褶挤压着对方，拼命地向前移动着，没有什么能使它们停下。

这个决定必须做，因为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可是，我想要听听这个女人会说什么。

慎一这样想着，在周遭的一片安静中恢复了平静，他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了沙发里，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开门的声音，韩郁美进入了房间。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慎一，他整个人像是陷进了座椅里，脖子也紧紧地靠在坐垫上，抬起头仰视着天花板，一只手盖住了面庞，像是在休息。

她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措辞，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话。

这个时候，慎一开口说道：“没有敲门就自己进来了，又不说话，是在等我开口吗？”

“对不起，我有点着急了。”

韩郁美随口答道。

“这听上去很随便。”

慎一的语气像在拿韩郁美打趣，充满了讽刺对方的意味。

“我们不是要谈这些吧？我不觉得自己可以被拿来开玩笑。”

韩郁美有些被慎一的语气惹怒了，直截了当地回击道。

慎一闻言竟笑了出来，他说道：“拿回点儿原有的气势了？这很好，我还是喜欢初次见面时你的态度。”

韩郁美脸上一时出现了复杂的表情，却听到慎一继续说：“我不喜欢你伪装自己。我知道，那不是你真正的态度。”

“我，想要听警察小姐的真话。”

慎一毫不避讳地看向韩郁美，紧紧地盯着她，就像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必须让这个女人讲真话，否则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面对这样的慎一，韩郁美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了另一侧的沙发，不发一语地坐了下去。坐定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说：“什么真话？”

“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银色的死神”的？”

慎一向韩郁美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对不起，我不能说。你何不当作是我擅作主张出现在你面前的呢？”

韩郁美略带轻浮地回答道。

慎一没有对韩郁美的反应感到吃惊，他逼问道：“如果我说，你不把实情告诉我，我便不会让你参与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韩郁美沉默了，她的犹疑向慎一证明了一件事，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个女人知道一些就连凌那个女人都不清楚的事，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是如何判断出自己就是“银色的死神”的呢？

韩郁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她说：“有人向我透露了你的存在。“银色的死神”，我知道你要来，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从凌前辈那里获取的信息，不光只有枪的内容，我还拿到了和你一样的解幻剂。但是，在凌前辈没有进入这间公寓前，我取用的都是自己带进公寓的、伪装成烟的解幻剂，而在凌前辈进入公寓后，我才开始通过凌前辈补充供给。所以，当我发现，你用了一样的“烟”的时候，我便判断出了你是谁。”

“但是，凌女士并不知道这个人，而且，这个人也并不希望将自己暴露。我说的对吗？”

“是的。”

韩郁美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除了向你透露我的存在，还有我会持有一样的解幻剂出现的事，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慎一问道。

“他吩咐过我，让我看住你，但也要保护好你的安全。”

韩郁美回答道。

“警察小姐，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已经清楚你的前辈想要做的事了，对吗？”

慎一看向韩郁美，充满试探性地盯着她。

韩郁美没有回避，她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想，凌前辈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慎一禁不住好奇地问。

“凌前辈认为，我有参与接下来的事的资格，这就是证据。”

韩郁美答道。她接着说，“我能亲自向你坦承刚刚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明白了。”

慎一向韩郁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对他来说，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现在看来，自己完全被那个女人算计了。虽然不清楚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留下韩郁美这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但如果对方不会为此苦恼，那自己只需要获取自己的所需便好。

韩郁美看着慎一，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想要就此离开。

“警察小姐，你可以走了，我希望今后的合作能顺畅愉快。现在，请你离开吧。”

“韩郁美。我的名字叫做韩郁美。我想，这对于你来说，应该足够了。”

说着，韩郁美便起身离开了这间病房。

韩郁美吗？听上去像是中文名字。对于我来说，这已经很有利了。慎一想了想，将这个名字印在了脑子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应该还有一个访客。

在走廊里，韩郁美遇到了赶来查房的医生，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现在还没到早饭时间，想必凌前辈已经吩咐好他们了。正面走来的医生戴着一副金属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向韩郁美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这让韩郁美的心情好了起来。恢复警察身份以后，医院里知道自己身份的工作人员往往都会回避自己，恐怕他们都不想与警察有太多瓜葛。面前的医生给韩郁美留下了好印象，他看上去是一位开朗的人。韩郁美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下这位医生，他看上去肩膀很宽，像是经常锻炼的人。医生走到门口的时候，出声喊住了背对着自己的韩郁美，他说：“警官，您的那位同事让我告诉你，她在找你。”

韩郁美礼貌性地转过身来，问那位医生说：“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医生带着歉意地说：“抱歉，我不知道，您不妨问问其他人。”

韩郁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我现在就去。”

医生再次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拉开门把手，进入了慎一的病房，他一只脚迈了进去，却又转过头来，对着韩郁美说道：“我刚刚在一楼的走廊里遇到她，你可能要花些时间。”

韩郁美觉得对方十分热情，没有多加留意，回答了好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医生进入了房间，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慎一，慎一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显然，他已经看到自己进来了。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门外的韩郁美走远了，他才慢慢关上了门。

他没有看向慎一，背对着他说道：“看你的样子，是认出我了？”

慎一仍旧坐着，冷冷地回答说：“师傅，我们才五年没见。”

医生转过身，走向了慎一，站到他面前，严厉地说：“站起来吧，我要为你做检查，这样我没办法做。”

慎一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对方摆出了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这让他感到十分地不舒服，但他还是照做了。他安静地站了起来，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原本是打算直接离开这间医院，但面前的这个男人，总会叫他不情愿地做一些自己认为没有必要做的事。奇怪的是，事后往往证明，这个男人是正确的。